“方四,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賀明府語氣有幾分危險。


    方鴻抬起頭,雙眼清明,語氣篤定,“知道。”


    他接著開口,不卑不亢,“草民相信,這次交易對明府大人來說很合算。”


    賀明府看著他,眼如鷹隼,話卻是輕飄飄地落下來,“既方才你說你有法子剿匪。那便就說說看吧,你交換的條件是什麽?”


    說罷賀明府微微抬了抬手指,示意他起身。


    “明府大人在青州任職多年,想來知道草民的身世。”方鴻起身漫不經心地說道,語氣平淡,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嗯。”


    賀明府低低應了一聲。


    青州城隻不過是個偏遠小城,方家又是本地大族,這些事情藏不住的,幾乎半個城的人都知道。


    “實不相瞞,我家祖父身體愈發不好,舅父也病重,日後沒人再為我遮風避雨,現在總得未雨綢繆,為自己打算打算。


    草民沒多少本事,念書也沒念出什麽名堂,功名也指望不上了,總得趁早為自己找條活路。”


    方鴻仰起頭自嘲地笑笑,言語之間甚至有幾分戲謔。


    賀明府抬頭看他一眼,這方家四郎自小在方家不受待見也是出了名的。


    雖與旁的小郎君一樣錦衣玉食,但上上下下都不把他當迴事,就是個普通仆子背地裏也都看不上他。


    聽說年幼的時候被仆子捉弄,還曾將他與看院的狗關在一處,與狗同吃同住。


    一個仆子尚且敢如此,不難想象同輩的小郎、小娘子們欺辱他到什麽程度了。


    他被欺負的事情自己一個外人都聽過許多,這些事也不過是冰山一角,想來他在方家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賀明府聽出幾分端倪,捋捋長須,同方鴻打起了太極,說道,“這人活一世,活法有很多,就看方家小郎你想謀個什麽活路。這年頭找個活路不難,要想活明白了才是不簡單。”


    方鴻笑笑,“草民雖是賤命一條,但也心有所誌。草民願盡畢生所學,為朝廷、為百姓分憂解難。”


    這話說的很直白,方鴻定定看著賀明府,看他作何反應。


    賀明府微微皺眉,卻掛著笑臉刨根問底道,“不知小郎君想怎麽個分憂解難法?”他故意繞了一下,笑著道,“聽說小郎君一直在認真念書,既說這話,可是明年秋闈胸有成竹了?”


    方鴻搖搖頭無奈地笑笑,“草民並不打算參加秋闈。”


    “那小郎君言下之意是要?”賀明府停下來住了口,自己不說那兩字。


    方鴻笑著點點頭,“捐官。”


    “草民願跟隨明府大人,謀碗飯吃。”


    一聽此話,賀明府心中有了主意,若他真要捐官,想來就可以解決容州葛明府那麵獅子大開口的問題。


    可賀明府心中有幾分遲疑,他捐官卻說願在自己手底下謀生,想來手頭沒多少錢。誰家捐官都是往高處走,沒有聽說過願在一個小小明府手下討差事做的。


    方鴻自幼在方家看人臉色過活,最是會看眼色,看賀明府低下頭沒有言語,便看出他腹中種種的彎彎繞繞。


    方鴻正了正色向賀明府道,“雖說捐官,可草民現下身無分文……”


    賀明如意算盤落空,臉色一變,沉著臉重重一拍案桌,指著方鴻嗬斥道,“你這後生好大膽子!莫不是拿本官尋開心?”


    “草民不敢。”


    方鴻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地圖,在手中晃了晃,“隻是草民覺得此物現下堪比千金。”


    方鴻恭敬地將羊皮地圖呈上前給賀明府。


    賀明府打開一看,看清地圖上頭的的內容著實一驚,瞠目結舌地問道,“這…地圖…可是賊匪寨子中的地圖,你從哪裏弄來的?”


    方鴻看他一眼,一句話將事情遮了過去,隻輕輕答道,“自然是草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得來的。”


    賀明府有些狐疑地看著方鴻,咳了兩聲,慢慢挺直了腰背,拉長聲音道,“此物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若是假的,冒然出兵又平白折損官軍,豈不是得不償失。”


    餘月亭在一旁靜靜聽著,心中暗歎,這個老狐狸真是會找借口,既想要地圖,又不想允諾方鴻半句。


    隻東拉西扯著說這地圖的真假,方鴻的事兒卻半句不提。


    方鴻也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平靜地說道,“若是不出兵上山剿匪,哪怕草民現在將胸脯拍得砰砰響作保證也無濟於事。現下明府大人隻有放手一搏,賭上這一迴,才能知道答案,到底是真是假。”


    賀明府心中自然也清楚,不過是與他周旋一下。


    眼下方家正在鬧分家,自己不信他手上一點錢都沒有,要吃這碗官飯,可不是拿一張破地圖來就可以行得的。


    這地圖若是在官軍頭的剿匪之前拿來,或許可以,這事還好辦。


    眼下隻有地圖,沒有官軍,也無濟於事。


    還須想轍從葛明府那頭借調官軍過來,借調官軍的費用自己正愁沒地方弄呢。


    誰料這方家小郎君自己送上門來,既然想謀個好差,自然要讓他出點血,斷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放過他。


    賀明府將地圖折起放在身旁的案桌上,歎了口氣,一臉憂色,“倒也不是本官不願前去剿匪,隻是……”


    方鴻與餘月亭都不開口,知道這老狐狸定然又要下套,外頭商戶一鬧,就不信他不急,還有耐心在這裏講條件。


    除非現下官軍出不了兵,否則他沒理由拿著如此有力的東西,卻不出兵剿匪。


    果不其然,賀明府幽幽開口,“隻是眼下官軍受挫,不宜再戰。”


    “除非……”賀明府雙眼在二人身上一掃。


    方鴻會看眼色,順著他的意思開口問道,“明府大人有何良策?”


    “要想盡快解決此事,除非借調官軍。”


    賀明府順勢將葛明府獅子大開口的事情與兩人一說,將這剿匪之責往外一推,左右不是自己不願剿匪,而是青州官軍受損嚴重,容州借調代價太大,這個數自己給不起。


    一會兒出了縣衙,方才聚集的商戶定然要問這二人到底什麽情況,屆時他二人將此話照樣一說,眾人可就怪不到自己頭上來了,這民怨多少也能消解些下去。


    方鴻微微皺眉,心中是真的起了擔憂之情,“如此下去可不是辦法,黑石頭山上的賊匪兩敗官軍,現下正是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的時候,若不能施以重擊,隻怕日後越來越囂張,若是惹出大事,隻怕收不了場。”


    “是啊,各大商戶背後關係複雜,誰也不清楚他們手裏頭到底做得誰的買賣,若是誤了事或是碰上賊匪,上頭查下來,隻怕到時候明府大人處理起來更加棘手。”餘月亭也附和道。


    餘月亭從懷中掏出請願書遞過去給賀明府看,“今日方郎茶館之舉,雖對官軍、明府大人多有得罪,但也是為了幫助明府大人剿匪。”


    賀明府細細看著,“這是?商戶們自發出錢剿匪?”


    “正是。”餘月亭將腰間的銀袋子解下遞了過去,對賀明府點點頭。


    “若不是方家四郎激起眾商戶對賊匪的怨懟,這些人素日裏一個比一個精,誰也不肯掏錢助明府大人剿匪。隻是我們想到剿匪需要錢,卻沒想到這葛明府獅子大開口居然要價這麽高。”


    葛明府翻了翻請願書,解開手中的銀袋子,差得太多,這要是青州官軍上山剿匪倒是夠打點了,可眼下是拿錢去借調容州的官軍,這點錢不過是杯水車薪。


    三人看著錢袋子歎了口氣,誰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想了一會兒,餘月亭開口說道,“草民倒是有一個想法,或許可助明府大人順利借調到容州的官軍,咱們也不必花這麽多錢。不知明府大人可願一試?”


    “說來聽聽。”


    聽得不用花這麽多錢,就能將官軍借調過來,賀明府自然願意試上一試。


    現下是他掏不出這麽多銀子來,否則隻要能將此事平息下去,自己這官位舒舒服服坐下去,花錢算不得什麽。


    “從今日在茶館眾商戶的反應可知曉,他們一個比一個心急,更是一個比憎恨山匪,要他們出錢不難,但是要看是誰去要。”餘月亭解釋道。


    “聽聞去年也曾由明府大人發起,鼓動城中各大商戶出錢剿匪,但效果甚微,最關鍵的是賬目沒有公開,導致各大商戶對官軍、對明府大人失去了信任。


    現在這關口城中百姓本就有怨氣,認為官軍未及時剿匪,才導致山匪如今這般囂張。若是由明府大人出麵鼓動商戶們出資的話,隻怕收效甚微。”


    賀明府心中暗罵王啟東,去年剛提出要剿匪那陣,自己還納悶呢,他這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突然要發善心了。


    後來才弄明白,原來是他鋪麵現銀不足,這才想了這法子,借剿匪之名,行謀利之事。事後王啟東說是大人命令,他現銀不足,誰知是真是假。


    故而賀明府知道,餘月亭此話在理,真要籌錢借調官軍,也絕不可能由自己出麵。


    這少年人倒是將這一層看得清楚。


    賀明府點點頭,“所言有理。”


    他看向一旁站著的方鴻,“早上在茶館是你鼓動了人心,各大商戶才會在請願書上簽字、掏錢,此事自然也是由你繼續做最為順理成章。”


    “是。”


    方鴻答應道,見餘月亭看了自己一眼,又再補充道,“為免賬目不清、多生事端,我會將所有明細書寫成帖,每日張貼於城門外的大榜之上。”


    賀明府微微頷首,又再看向餘月亭,“若本官沒有猜錯,如何讓容州葛明府降低價錢的法子也大致相同吧?青州官軍受挫,賊匪兇悍,青州百姓無奈之下向容州明府求助,請求借調官軍,是吧?”


    餘月亭點頭笑笑,“草民正有此意。”


    賀明府捋捋長須,悠悠盤著手裏的玉核桃,玉石相磨,聲音卻清潤,他揚起下巴打量著餘月亭,悠悠開口,“小郎君此計不錯,官與官之間的關係和官與民之間的關係自是不同的。


    本官與葛明府平級,無論是他想斂財還是想刻意刁難本官,大可隨意找個借口。


    可若是百姓奔赴請求借調官軍,他自然半個子兒也不會要。不對,是不敢要。否則此事曝出,他斂財至此,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殺的。”


    餘月亭接著說道,“其實明府大人眼下這困境,就是因為生怕城中百姓知曉官軍剿匪失敗,有損官軍威嚴,影響日後執法。”


    餘月亭盡量將話說得婉轉些。心中卻暗自翻了翻白眼,分明是官軍被辱,這老狐狸怕丟了自己的麵子才不敢將消息對外說。


    “想必那葛明府就是拿準了明府大人不願對頭透露官軍剿匪失敗之事,急著剿匪將如今混亂的局麵平息下去,這才敢向明府大人獅子大開口的。”餘月亭輕聲說道。


    “要破了眼前的進退兩難的局麵也不難,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將青州官軍剿匪失敗,現下青州官軍無有戰力之事透露出去。


    到時候讓一個平頭百姓以此為由,前去容州搬救兵,求葛明府借調官軍。百姓出麵,事態又緊急,這葛明府說什麽也會將官軍借調過來的。”


    賀明府一麵說著,一麵心裏舒服起來。這葛明府不知從何處知曉青州官軍敗得落花流水,篤定自己因為


    “明府大人,容州畢竟是友鄰,日後來往甚多,此事不可做得太絕,為著明府大人日後與他往來麵上過得去,多少肯定還是要給些。”方鴻低聲說道。


    賀明府看了他一眼,不敢應答聽聞去年也曾由明府大人發起,鼓動城中各大商戶出錢剿匪,但效果甚微,最關鍵的是賬目沒有公開,導致各大商戶對官軍、對明府大人失去了信任。


    現在這關口城中百姓本就有怨氣,認為官軍未及時剿匪,才導致山匪如今這般囂張。若是由明府大人出麵鼓動商戶們出資的話,隻怕收效甚微。”


    賀明府心中暗罵王啟東,去年剛提出要剿匪那陣,自己還納悶呢,他這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突然要發善心了。聽聞去年也曾由明府大人發起,鼓動城中各大商戶出錢剿匪,但效果甚微,最關鍵的是賬目沒有公開,導致各大商戶對官軍、對明府大人失去了信任。


    現在這關口城中百姓本就有怨氣,認為官軍未及時剿匪,才導致山匪如今這般囂張。若是由明府大人出麵鼓動商戶們出資的話,隻怕收效甚微。”


    賀明府心中暗罵王啟東,去年剛提出要剿匪那陣,自己還納悶呢,他這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突然要發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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