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東自然聽出了餘月亭的弦外之音,臉色微微一沉,不緊不慢道,“青州可是個好地方,小郎君初來乍到,若是要找什麽好吃的、好玩處,隻管問我。我在此地多年,就沒有哪處是我不熟的。”你且睜開眼瞧瞧,如今這地界誰說了算。


    餘月亭笑笑,不接他這話,抬眼朝窗外看去,眼神落在那倒吊的身影之上,氣定神閑地開口,“王大掌櫃好生厲害,居然在家中設起公堂來了。


    北周律法,不準用私刑。王大掌櫃難不成是想在家中開縣衙嗎?那,這買賣可做大了啊。”餘月亭語帶挑釁。


    王啟東不以為然,無視她話中的威脅,慢悠悠說道,“小郎君這話嚴重了,王某人怎有這個膽子。這人身上之傷可不是我打的,是這賊人私翻我家院牆時不小心摔的。”


    滿嘴胡言,方才那閽侍還說那人不過是在門前是窺探,現下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成了私闖他人家宅了。


    餘月亭掃了那人一眼,撚起茶蓋撇了撇杯中浮沫,一言不發。


    王啟東會意,繼續笑著開口,“倒吊著他也是為了好好搜查搜查他身上可有藏匿贓物,現下府中各處已經去盤點有無遺失東西了。


    盤查清楚之前自然不能放他走。如今沒盤查清楚送去見官,若他真沒拿一針一線,豈不成了我誣告了?


    我可是守法百姓,有悖律法之事,可是半點也不敢幹啊。”


    餘月亭看著他嘴皮一開一合,暗自罵道,真是巧舌如簧的一張嘴。


    見餘月亭不發一語,王啟東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酒杯問道,“聽聞小郎君糧鋪中鬥米隻買四錢?”


    老狐狸,終於切入正題了。


    餘月亭看著他道,“我雖剛至青州,可聽說青州剛遭了災,收成不好,如今糧食天價,擔心苦寒人家吃不上飯,便降了自家糧價。


    否則買不起糧,吃不上飯,民怨四起,將來鬧出了事,也不好收拾。我此舉也是為明府大人著想。”


    餘月亭不與他繞彎,反聲問道,“卻不知王大掌櫃將我糧鋪中的糧米盡數收購、又操控糧鋪漲價兩成是何用意?王大掌櫃此舉恐有壟斷糧市、哄抬糧價之嫌!青州剛過災年,生計不穩,難不成王大掌櫃還怕民怨不夠沸騰?!”語落最後,聲聲厲色。


    王啟東不怒反笑,“小郎君這可就是冤枉我王某人人。收購糧米乃是明府大人所托,我此番是公差,有官契為證。”


    “哦?”餘月亭挑眉看他。


    “看來小郎君對王某人有些誤解。管家!去將官契取來,交與小郎君看個明白。”


    管家應了一聲,立時將一封官契拿來遞給餘月亭。


    方方正正的青印在其上,不會有假。


    量他王啟東再有膽量,也不敢偽造官印。


    餘月亭展開官契一字一句看完,臉色一變,“代購軍糧?!”


    王啟東點點頭,臉上含笑,一雙小眼將餘月亭打量了個遍,“不錯。”


    餘月亭一拍案桌怒然起身,“如今太平盛世,購哪門子的軍糧!”


    王啟東輕輕抬手,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的美婢上前,緩緩朝餘月亭杯中滿上一杯酒。


    王啟東故作愁容,一拍桌,“小郎君,你可知道弩族?”


    餘月亭皺眉,他突然提起弩族是何意?


    卻也還是按捺住心中疑問,微微點了點頭,“弩族屢次進犯北周,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二十六年前被顧家軍打敗之後便偃旗息鼓,安安分分,再未聽見過有什麽異動。”


    王啟東雙眸微利,“安分?隻是為了讓人放鬆警惕。軍中密報,近年來又再發現弩族行蹤,不過飄忽不定,難以攻破。”


    “既有弩族又再犯,何以沒有聽見半點風聲?”餘月亭有些不解。


    “看來小郎君年歲不大,許多往事想必也未曾聽說過。”王啟東笑了,打量一下眼前的小郎君,不過十七八的年紀,涉世未深,隻不過仗著年輕氣盛、空有一腔熱血便以為什麽都扳得倒。真是笑話。


    自己年輕時何曾不是這樣,不知道摔了多少迴,才知道世道兇險、才摸索到立世之道、身後才有了依仗。


    王啟東看了一眼餘月亭,年輕人,便讓我來告訴你世道有多艱險吧。


    不過在那之前,須先將沒講完的故事講完。


    王啟東喝了杯酒清清嗓子,慢悠悠開口道,“弩族進犯時,正值北周國內動蕩,社稷不穩。趁虛而入、從內擊破,這招他們使得很好。許是籌備了多年,又逢北周國力衰微,弩族大舉進犯,南北夾擊,來勢洶洶。


    幾百年前弩族戰敗被高祖逐到苦寒之地,便一直覬覦北周肥沃的土地,被北周壓製數百年,自然心中怨恨。好不容易破了城門,定然好好報複一番。


    弩族人生性殘暴,嗜血成性,聽說兄弟還可共妻,這樣的民族,談何倫常禮教。破一城,便要將整城屠戮幹淨,不留一點生息。便是狗也不留一條活的。就這麽一路殺過去……


    有些城中府台大人為保百姓,自願降城。已然交涉好降兵不殺,不動城中無辜百姓一根汗毛。


    城門一開,這話哪裏還作數。整座城都成了弩族刀下亡魂……”


    他語氣平淡,餘月亭心中重如千斤,光是聽這些話語,已經感覺到窒息,難以想象當時那是怎樣的慘狀。


    戰亂一直持續了兩年,戰火直燒到了北境。不難想象一路哀鴻遍野,白骨滿地。


    阿爹便是從這樣的人間煉獄中逃出來的嗎?若是當年稍有差池……


    餘月亭不敢細想,身上一陣顫栗。


    王啟東也斂了笑意,難得地有幾分認真,“我是城中唯一的活口,你可知道我在一摞摞爛臭的屍體之中藏了多久……”


    顧雲安也沉著臉不說話,痛苦地閉上眼睛。仿佛那一場場殺戮,就發生在自己麵前。


    過了許久,王啟東迴過神來,又是臉上帶笑,“現下小郎君知道弩族是何等兇殘了吧。如若弩族又現行蹤的消息走漏,那將造成多大的恐慌,不用我說,相信小郎君也明白。”


    王啟東走過來,悠悠拿起案上的官契,“朝中密令,邊境各州秘密練兵囤糧,以備不時之需。現在小郎君還要控我壟斷糧市麽?”


    王啟東微微眯眼,餘月亭隻覺麵前站了一條人形毒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朱門錦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初十是隻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初十是隻貓並收藏朱門錦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