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一自我介紹了,這溫衍家中亦是行商之人,餘月亭初來之時,曾將青州的情況了解了個大概,聽過這溫家名號,在青州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


    行商之人,大多利析秋毫,這溫衍卻十分豪爽,是個性情中人,想來還未接掌家中事務,心思還有幾分單純。


    青州方家的名號也是聽過的,是青州本地的世家大族,青州本地四大家族,方家不算頂好也不算最差,恰排第三。


    餘月亭又再抬眸以上到下打量方鴻,行為舉止雖有幾分風流不羈,但難掩身上的書卷氣,想來是個飽讀詩書的,與那些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不同。


    遊手好閑在地方大族中算不得是什麽稀奇事,地方大族自古便是如此,一貫是宗族中的長輩主事,小輩隻管吃喝玩樂,年歲久了,紈絝子弟頻出,醜聞不斷。


    這些世家子弟隻要不做出什麽給族中丟臉抹黑的事情就算是有才德了。族相比京都、鶴州這些繁華之地的世家貴族可差遠了。


    京都、鶴州、洛州等地的宗族之中規矩家教甚嚴,家中孩子自小便送入私塾讀書寫字,家中又請了武師教習,以求文武全麵、德才兼備,為隨後入仕做準備。


    繁華之地人才輩出,孩童們自小便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便更加努力學習,為家族謀求更大的榮譽。


    反之小地方的宗族大家往往就那麽幾家,固步自封,自以為自家了不得,後世仗著自家聲望貪圖享樂,日後往往卻敗在了這份自傲上頭。


    小地方的商賈大族的威風往往持續不過三代,便是這個道理。


    看方鴻倒不像那般沒分寸的紈絝子弟,餘月亭忍不住開口與他攀談,“我看方兄頗有書卷之氣,可有科考入仕之意?”


    溫衍一聽餘月亭問這話,撫掌叫好,“餘兄這話可算是問到方四的傷心事了。”


    餘月亭忙向方鴻賠不是,“所言若有冒犯之處,還望方兄海涵。”


    方鴻擺擺手,絲毫不介懷,笑言,“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我技不如人,屢試不中,考了多年也不過才過院試,隻是個酸腐秀才罷了。”


    溫衍打趣道,“要我說,方四,你也別費那些心思,跟隨你父親好些學習經營族中事務,好好打理方家吧。你這一輩,也就你還像個成事的。”


    餘月亭微微點頭,“溫兄說的也不無道理。”


    未待方鴻開口,顧雲安看著幽靜的湖水輕聲開口,“方兄身處其中,難道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想來不過是誌不在此,人各有所愛罷了。”


    方鴻笑開了,“沒想到今日居然遇見知己,顧兄真將我心思摸得透透的。你方才這一番話,我不敬你一杯就說不過去了。”


    方鴻喚小風拿酒來,倒了一杯,一氣飲盡,“不瞞諸位,方某人此生所願,便是成為像顧家將軍、劉歸敬大將軍一般的人物。


    保民生平安、護疆土周全!莫看現如今大周一片太平,誰能數得清這背後是多少血肉枯骨換來的。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大英雄!”


    “那何不從軍?”餘月亭問道。


    溫衍看向方鴻,欲言又止,有些不忍。


    方鴻苦笑兩聲,“我何嚐不想,無奈生來體弱,兼有心疾,這幅病軀,如何參軍?”


    他無奈地搖搖頭,“可惜天資平庸,科考之路也頗為不順,不知今生可有報效家國百姓的機會。”


    “嘿,方四。”


    溫衍遞了杯酒給他,自己也端起一杯,自顧自地碰了碰杯,皺眉說道,“你之前可不是這麽一副悲觀的樣子啊!


    你忘了?是誰說的,如今麵上雖是太平,可朝堂時局早就從內裏爛透了。


    結黨營私、勢力爭鬥、貪汙腐敗……這一樁樁、一件件,到最後受罪的還是百姓啊!


    你不是說你要改變這種局麵嗎?你可不能泄氣啊!”


    方鴻謹慎地掃他一眼,溫衍看了餘月亭與顧雲安一眼,朗聲道,“二位小郎一見如故,若不是一路人,也聊不到一處去,都是自己人,不妨事。”


    餘月亭對方鴻笑笑,舉杯一飲而盡,一切都在杯中,無須再多言。


    顧雲安抱臂輕輕問道,“方兄,有些事情,不是那麽容易。身處局中之時,許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


    他提過酒壺倒了一杯在杯中,悠悠問道,“倘若他日你身在朝堂,身處權力漩渦之中,各方勢力撕扯,你將何去何從?”


    方鴻一怔,許久才說道,“朋黨之爭,於朝堂、於社稷,百害而無一利。若果真如此,我願損已之利,不忘初心、獨善其身。”


    “好一個獨善其身。”顧雲安仰天長笑,端起酒杯仰脖一飲而盡。


    “方兄,如今這世道已經很難做到這四個字了。更難得的是,你心中有這四個字。就衝這個,我敬你。願你有朝一日,青雲直上,還能不忘初心。”


    方鴻心潮澎湃,站起身來,折了一根柳枝,激昂地對著青天立誓,“我方鴻以柳為誓,若日後得上青雲,定然以顧公、劉公為表率,心係蒼生百姓,當竭盡全力以報效家國為己任,絕不以權謀私、結黨營私。若背此誓,有如此柳!”他麵色潮紅,驀地折斷手中柳條。


    “別別別。”溫衍上前攔住他,“你這誓啊,發早了。”


    溫衍重折了一根柳條下來,塞進方鴻手中,“你先說說,你這鄉試還要再考幾迴才能過?給個期限。若此期限內考不過,亦如此柳一般,如何?”


    方鴻讓他激得酒氣上衝,愈發激動起來,一把將溫衍推開,大聲喊道,“老溫,你等著!明年八月便是鄉試,我要是再不過,我是你兒子!”


    “誒,乖兒,那阿爹就等著到時候你迴家給我打洗腳水了啊!”溫衍絲毫不放過任何一個占他便宜的機會。


    方鴻一下抽出腰間折扇砸過去,溫衍躲開,萬分得意,“沒打中——”


    兩人追打起來,餘月亭搖頭笑笑,果然男子無論多大都像小孩。


    天色漸暗,顧雲安忽而轉過頭來,淡淡笑著看她,“那麽,小郎君,你在這世間的初心又是什麽?”


    餘月亭眨巴眨巴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跑到沐春湖畔雙手攏在嘴邊高聲大喊,“我要成為北周首富!”


    沐春湖迴蕩著她的聲音。


    餘月亭叉腰,什麽成親生子哪裏能有錢有意思。


    她迴頭朝顧雲安彎眼一笑,畢竟,錢能買來好多東西呢。


    他,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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