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月亭低頭看看自己,即便是著了男裝,頂多也就像個文弱書生,哪裏像提得動槍、耍得動刀的呢?


    不過是憑著父親的手書,一時半會兒也沒人敢來質問身份,權且先糊弄著吧,混過一時算一時。


    她正在愣神之際,忽而一陣地動天搖,腳下的土地震顫幾下,一個高大的黑影從密林另一頭竄出來,邁開四蹄,高聲嚎叫著直衝餘月亭而來!


    衝到近前,方才看清這是一頭彎角巨頭的灰色大水牛,背上纏了足有手腕粗細的麻繩,已然被它給掙斷了,隨意地搭在它高聳的脊背上。


    也不知道這一向性情溫順的水牛,今日這是受了什麽刺激,赤著銅鈴大小的一雙眼睛,仰著脖子“哞”地就撒腿衝過來!


    餘月亭心咚咚狂跳,頓時兩腳發軟,立時想跑,無奈腳下卻生了根似的,動也動不得,最後一攤爛泥一樣癱軟在地。


    眼見水牛就要踏上來,餘月亭閉上眼睛,緊緊攥緊衣角,手心滿是冷汗。


    忽而後衣領一緊,一股力量將自己扯起來,她動也不敢動,直聽得耳邊一陣嚎叫,陣陣牛蹄聲從耳畔穿過。


    直到那聲音越來越遠,餘月亭才緩緩睜開眼睛。


    顧雲安氣定神閑地遞過來一方手絹,一臉鄙夷,“沒想到傳聞中曾射殺猛虎的餘家二郎不過遇見頭水牛居然嚇得癱倒在地,嘖嘖嘖,真是開了眼了……”


    餘月亭輕輕撫額,果然是汗如雨下,餘月亭顫著手接過顧雲安手中的錦帕,一下一下慢慢拭去額上冷汗,不忘橫了他一眼,心想這顧雲安生得麵如冠玉,怎麽卻長了張不饒人的嘴。


    她定定心神,爬起身來,決心與他強到底,“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方才我早就將那水牛生擒了。”


    看著她有些打顫的腿,顧雲安笑出聲來,怎麽會有嘴這麽硬的人?


    他看了看傳聞中氣宇軒昂實際還比自己矮一頭的餘二郎,挑了挑眉,“腿都軟了,還敢手無寸鐵生擒水牛?”


    他上下掃了餘月亭一眼,雖眉目間有幾分英氣,分明一個俊朗少年。


    但細細打量身形,蜂腰削背、指如蔥根,哪裏像是拿刀使棒的?


    餘月亭見他滿臉鄙夷地打量自己,沒好氣地說道,“我哪裏癱倒在地了?這是我的戰術,你不懂。”


    顧雲安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著她,滿眼戲謔,“小郎君英姿颯爽。隻是不知這是什麽戰術,癱倒在地難道是打算——吹牛皮?”


    餘月亭容不得嘴上吃虧,正要迴擊他。


    身後又響起一身“哞——”,餘月亭一個激靈,躲到顧雲安身後。


    一個老農牽著方才那頭發狂的水牛走過來,水牛顯然被安撫下來,安靜地站在老農身旁。


    顧雲安轉頭看了看縮在自己身後、緊緊攥住自己衣角的餘月亭,伸手點點她的肩膀,低聲道,“小郎君,現下我不多管閑事了,你與這水牛一決高下罷。”


    餘月亭扭頭望天,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心中總覺得他這話哪裏怪怪的,卻說不上來。


    “真是對不住,衝撞了兩位小郎。”


    老農約摸七十來歲,麵色黝黑,兩鬢斑白,神情有些惶恐,眼前二人身著華裳,風度不凡,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自己這迴算招了禍了。


    老農忙叉手向二人鞠躬告罪,神色慌張,嘴裏不住地道歉。


    顧雲安忙上前將老農扶起來,溫和地說道,“無事,老人家,我二人不曾受傷。”


    “讓二位貴人受驚了,真是罪過!”老農說著又彎下腰告罪。


    顧雲安伸手扶住他,“老人家如此,便是折煞我二人了,我二人可不是貴人,可當不起您如此大禮。”


    老農被他止住,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手裏盤弄著鞭子。


    顧雲安看了看餘月亭,笑著對老農柔聲道,“隻是這牛有千鈞之力,若是傷了人可不得了,還是看緊些好。”


    那老農被這麽一說,更是不好意思,滿臉漲得通紅,連連稱是,沙啞著嗓子道,“實在是對不住。今日實屬意外,原本正犁地呢,小童頑皮,跟在牛後頭放了個炮仗,這牛一驚,就發狂鑽進這片樹林裏來了。”


    餘月亭也笑著道無事,老農一臉歉疚,再三賠罪後才牽著牛離開。


    剛走出幾步,又蹣跚著腳步折迴來,掏出兩個糖餅遞過來,一臉誠懇,“兩位小郎受驚了,老頭子我也沒什麽東西可賠罪的,你們嚐嚐這糖餅,我家老婆子做的,香著哩。”


    那糖餅沾了老農手上的泥灰,看上去有些髒,餘月亭臉上掛笑道謝婉拒,並不上前去接。


    顧雲安卻沒看見似的,兩手接過糖餅,朝老農燦然一笑,“聞著就十分香甜,那便多謝老人家了。”


    老農搓搓手,有幾分不好意思,朝二人點點頭算是行禮,吆喝著牛離開。


    顧雲安聞聞糖餅,輕聲說道,“我倒真是有些餓了呢。”


    說著分了一個給餘月亭,餘月亭搖搖頭,不接,“我不餓。”


    顧雲安咬了一口,稱讚道,“還真是清香軟糯,甜而不膩。”


    他又再遞過來,“小郎君,你不嚐嚐麽?”


    餘月亭偏過頭,“不了。”


    顧雲安收迴手,大口大口吃起來。


    餘月亭猶豫再三,拽了拽他的衣袖,輕聲說道,“瞧著不太幹淨,還是少吃些吧,萬一吃了鬧肚子……”


    顧雲安笑笑,看向遠處,神色有些落寞,“小郎君,若你曾經曆過我的生活,你就知道,在某種境地下,隻要有口吃的就就不錯了。為了活著,什麽都咽得下去。”


    餘月亭看著他低垂的神色,默不作聲,想起他在門前的那天,一身粗布麻衣,孤寂地立在人群之中。


    如今太平盛世、衣食無虞,想象不出該是經曆過怎樣的人生,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自己從小衣食無憂,食不果腹四個字離她實在是太遙遠了。


    她起了憐憫之心,隻覺他寂寂的神色有些可憐,全然沒想起這人的月錢現下是全府最高的。


    顧雲安掂了掂手中糖餅,聳聳肩,“況且這糖餅是真的很香甜,比許多裝在精美食盒裏的點心都好吃。”


    “走吧,看來前麵是田地,領你去瞧瞧糧食是怎麽長出來的,好教你知道盤中餐的辛苦。”顧雲安大踏步上前,朝著方才老農的方向走去。


    餘月亭趕忙跟上去,“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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