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一番折騰完畢之後,已入亥時,餘月亭渾身酸軟疲憊。


    照舊還是避退了左右,僅留含煙一人伺候梳洗。


    餘月亭微閉雙眸,托著下巴杵在鏡台前養神。


    含煙撚起骨梳輕輕梳理餘月亭的長發,纏了幾縷發絲在骨梳之上,沒留神手下一用力,餘月亭吃痛,秀眉微蹙,緩緩睜開眼睛。


    方才顯然是睡著了,現下有幾分愣神,定定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恍惚間還以為置身鶴州家中,直看到自己身上的男子寢衣,方才反應過來在千裏外的青州。


    第一迴離家這麽遠,又是自己立宅,剛來不過兩日,竟然就有些想家了。


    餘月亭苦笑搖搖頭,暗歎自己到底還是沒擺脫小女兒心性。


    父兄常年在外,跑遍了整個北周,時常一去就是幾個月,去時秋風颯颯,來時寒風冽冽。


    山迢路遠,千裏路途的艱辛不必言說,還要協調各方關係,笑麵掛臉,難以想象個中是經了多少挫磨,才修得這樣一顆八麵玲瓏心。


    自己來前隻想著父兄踏遍山河、縱覽山月,愜意十分。


    自己方才掌這青州家宅兩日,這兩日心中又是盤算賬務,又是調動人事的,雖每日臉上含笑,但心中機算不停,實在是有些疲乏。


    這方才知道父兄之辛苦,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從前不能為父兄分擔一二,終日在後宅裏頭隻知道玩鬧,還時不時使些小性子,要他們為自己擔憂,屬實不應該。


    身後的含煙沒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疑惑,小聲開口問道,“小娘子,咱們已然到了青州,怎地還要著男裝啊?”


    原先為路上方便故而扮做男子,如今到了青州家宅中,已無安全之虞,怎地還要扮做男子?


    且餘父親寫得手書之中,也是稱餘家二郎餘青圓前來執掌青州。


    為何要假冒餘二郎的身份?含煙怎麽也想不通。


    餘月亭望著鏡中不施粉黛的自己,施施然向含煙解釋道,“青州久久無人管束,府宅中的仆子們多少有些懶散,暗下裏不服管的也有幾個。


    我以阿兄的身份出麵才好在眾人麵前立威樹矩,眾人才會少生事端。待日後眾人真正信服於我,真正心悅誠服為我做事,認下我這個人了,這男女之分才不重要。


    眼下咱們剛到青州,不是好時機,我和離之事估計也差不多傳來了,若以我自己身份出麵,隻怕這些當差多年的老主事們不服氣,難以管束。”


    自家小娘子是個有本事的。含煙是知道的,但也免不了借男子身份行事,含煙不由地感慨道,“女子行走世間到底不如男子容易。”


    餘月亭迴頭望住她,眉若遠山,眸若星辰,神采奕奕,“所以啊,若想成為父兄那般的人物,須得更加用心努力才成。”


    她拂袖笑笑,燦若星河,“無妨,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


    掌家方才發覺瑣事碎屑居然有那麽多,餘月亭每日忙得團團轉,隻覺時間不夠用,恨不能一日掰作兩日使。


    沒發覺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是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暮春時節。


    餘月亭懼寒,故而這幾日天氣漸暖,她睡得十分香甜,懶懶睡到午後方才醒轉過來。


    待她收拾梳洗完畢,午膳已整整齊齊布在桌上了。


    按照餘月亭的吩咐,每日菜式花樣不用多,也不用繁複,每頓三兩道菜便得了,她一人吃不下太多東西,多了也是浪費。


    今日桌上擺放著的是桃花熏魚、梔子釀肉、清蒸鱖魚、玫瑰羹,剛落座就是一陣撲鼻的香氣。


    餘月亭有些好奇,問道,“怎地今日不是花就是魚的?”


    一旁的廖媽媽笑著上前答話道,“春日裏的魚最為鮮美,晚春時節花也開得正好。再過一月可就吃不著鮮魚,花也該敗了。


    故而廚房動了心思,特地做了這幾樣菜。還望小郎君將這滿桌春色都吃進腹中才好。”


    餘月亭聽得興起,狡黠一笑,逗起了趣,“今日我便將盤底都舔幹淨,不叫這春色漏了半分出去。”


    餘月亭剛舉筷,忽而想起什麽,隨口問道,“今日初幾了?”


    廖媽媽正等著她問呢,拿起帕子捂著嘴神神秘秘地笑了,“小郎君,今日正是三月初三。”


    餘月亭讓她這反應弄得有些糊塗,“三月初三,怎麽了?”


    含煙忙上前解釋道,“小郎君,三月初三,是上巳節。”


    餘月亭恍然大悟,繼而有些好笑,暗歎自己這幾日忙昏了頭,竟將這日子忘了。


    上巳節,正是外出踏青郊遊的好日子。


    繼而有幾分雀躍,都說青州山水怡人,自打到了青州之後,自己還未出過府宅呢,自然要出去領略一番湖光山色。


    餘月亭從前就愛出外遊玩,這幾日半步未出府宅,真真是憋壞了,也累得夠緊。


    當下便吩咐含煙去套馬車,備點心,用完飯即刻就出發,到郊外走上一遭


    廖媽媽不知從何處拿來一個精美的食盒,笑眯眯地對餘月亭說道,“老婆子我早就給小郎君備好了,桃花酥、玫瑰糖餅,都是今日新鮮出爐的。”


    餘月亭瞧她比自己還興奮,不由地打趣道,“廖媽媽,不過是出門踏青,怎地您比我還高興。”


    廖媽媽湊上前來,神神秘秘地對餘月亭說道,“小郎君有所不知,這上巳節在青州又喚做‘桃花節……”


    話未說完,便又捂著嘴直樂,樂得餘月亭摸不著頭腦。


    廖媽媽笑眯眯接著說道,“小郎君呐,這桃花節也是女兒節。凡是今年成年待嫁的女子,悉數都會到江邊去參加成人禮。正是選妻擇婿的好機會。


    老婆子瞧著小郎君也到了年紀了,此事也改當考慮考慮了。這青州城中倒是有幾戶人家的小娘子生得嬌俏可愛,門第也登對,都會前去。


    小郎君大可去看看,有沒有合乎心意的。日後莊子、鋪子裏頭的事情繁雜,這內宅之中沒個掌事的娘子可不成。”


    心知廖媽媽心直口快,原是好心。但聽得這話,餘月亭還是渾身打了個激靈,有些哭笑不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廖媽媽卻滿臉興奮,這大宅之中,也該添掌事娘子了。


    薛原進來正好聽見這番話,見餘月亭臉色微變,暗叫一聲不好,廖媽媽還不知道小郎君無意女色呢,這番話豈不是正戳小郎君痛處嗎?


    廖媽媽平素待自己不錯,薛原想了想,找了個借口將廖媽媽喊出來,拉到沒人的地方,一陣耳語。


    廖媽媽臉色又是一白,繼而喃喃自語道,“我就知道,先前我並未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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