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跳下車轅,上前朝為首的將軍屈膝單跪。


    “父親,女兒已將郡主平安帶迴,幸不辱命。”


    朱閔桓淡淡俯視過她,目光落在安靜的馬車上。


    江應巧掀開車簾,就對上一雙藏著威懾銳意的細長黑眸,此人身披甲胄,頭戴赭紅一字巾,看起來年過不惑,眉間幾道如刀刻般的川字紋,鼻直口方,坐於高馬之上盛氣逼人。


    他便是昔日二皇子手下大將,如今遺軍統領,朱閔桓。


    朱閔桓看著馬車上的郡主與他對視後瑟縮一下,躲迴簾子,眉間川字皺起,似乎不滿她還是這般怯懦膽小。


    拉動韁繩將馬調頭,“迴城,我親自送郡主迴王府。”


    江應巧在進入閻州的城鎮上,就隱隱感覺到戰前暴風雨的平靜,而進入洪郡後,才感到真正的肅殺之氣,街道沿途不斷有持刀執戟,陣容嚴整的幾方列兵,在街上戒嚴巡視。


    半個月前,就在居風來此尋得畫像走後不久,豐王染上病症致使事態變化,遺軍從暗處轉明,開始出手,先是暗囚官員徹底把控閻州,將洪郡普通百姓遷至其他城鎮,設為備戰城。


    在朱墨收到指令帶江應巧潛逃迴洪郡的這段時日,遺軍將在朝中經營多年,暗中滲透到鄰州府任職的官吏棋子徐徐鋪開,殺朝官,奪州權。


    一切悄無聲息的進行,至昨日起,以閻、端、宣三州為團聚之勢,控製了三州主權,此時就算消息傳迴遠在京城的廟堂,遺軍也已經完成了劃地割據,擁兵自重。


    馬車緩緩停在豐王府前,江應巧下了車,隨著朱閔桓踏入這座雲喬曾住過的府邸。


    王府中靜悄悄,仆人們都小心的不發出聲音驚擾主人,遇見朱閔桓時紛紛行禮後讓道,似乎很怕這位大統領。


    甲胄的摩擦聲中,朱閔桓沉聲開口,“小王爺身染肺癆,已病入膏肓,郡主現在應該想清楚,自己日後將麵臨的重擔。”


    江應巧抬眼看向他的側臉,“朱統領,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你們選擇以我父王的名義掀起戰火,卻從未問過我的想法,若我不想做這些……”


    “郡主。”朱閔桓打斷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眼底漠然地看著她,“這場戰在當初的亭山就已經開始了,你已經無路可退。”


    江應巧捏緊了手腕與他對視,前麵的房間裏傳出一陣劇烈的咳聲。


    朱閔桓轉身接過侍女手中用草藥熏過的麵巾遞給她,江應巧遲疑片刻接過來,係在麵上遮住口鼻,同樣蒙麵的侍女為她推開了房間的門。


    “小王爺,太妃,郡主到了。”


    屋內光線微暗,江應巧穿過厚厚的帷幕進到裏間,床榻邊坐著一個女人,在逆光的浮塵中抬頭朝她看來,隻露出的一雙眼在看到她時,微微一怔。


    “喬兒,你迴來了……”


    床上原本安靜的人聽見聲音,突然掙紮著想要起來,“阿姐,是不是阿姐迴來看我了!”


    江應巧感覺眼前模糊,抬手擦了下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這是雲喬在落淚。


    她穩了穩心神走上前,看向床上的豐王。


    他披頭散發,身形瘦削得有些嚇人,單薄的中衣鬆鬆垮垮像套在一根長竹竿上,因癆病纏身而麵色慘白,兩頰卻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此時病氣的眼中迸出欣喜的光亮,撐起上半身看向來人,望著她笑:“是阿姐!太好了母後,阿姐真的迴來了!以後不許她走了!”


    他試圖下床卻脫力地倒了迴去,又發出一連串咳嗽,太妃連忙將他扶迴軟枕上,安撫他,“皓兒躺好別動,你阿姐哪兒都不去了。”


    蕭雲皓抬起一節骨手想要去握江應巧,又害怕自己的病對她不好,隻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阿姐的衣袖,表情惴惴不安。


    “阿姐,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不想我啊?”


    雲喬已經哭得不能自抑,說不出話來,江應巧緩緩抬手撫摸他的頭頂,替她笑著迴答:“阿姐很想你,也很想母後,隻是離開太久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又一滴淚從她臉上落下,蕭雲皓皺了皺臉,翻身從枕頭下麵摸出包著梅子幹的手帕,往江應巧手裏塞。


    “別哭別哭,皓兒把好吃的都給阿姐。”


    太妃卻將東西從他手裏拿走,對江應巧搖了搖頭,怕將病氣過給她。


    “好了,沒見著她手受傷了嗎,母後先收著,你阿姐風塵仆仆趕來,還沒好好休息,母後帶去洗漱一下,皓兒乖乖躺著睡個午覺好不好?”


    蕭雲皓依依不舍地鬆開江應巧的袖子,把手老老實實放在肚子上,眼巴巴看著母後將人帶走。


    太妃與江應巧淨手後,叮囑侍女將那包梅子幹拿去燒了,時刻注意好屋裏頭的狀況。


    出來時,朱閔桓已經離開,兩人解下麵巾往西院的方向去,太妃在前麵淡淡道:


    “你的房間裏麵一點也沒變過,還跟原來的一樣,一直有讓人打掃幹淨,隻是裏頭的衣服如今給你穿怕是小了,先拿一身我的將就半日,新衣裳晚上就會送來。”


    “你阿弟那邊還是少去,吃的東西更是不能混一起,下迴就開著窗在外頭說話,免得叫你也染上。”


    房中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水,太妃揮退裏麵的下人,關上房門,江應巧正在觀察房間的布局,猝不及防一股力量抱在了懷裏。


    太妃緊緊抱著她,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江應巧愣住,雲喬也愣住了。


    “喬兒,是母後對不起你,母後真的很想你……”


    她擁著她良久,才稍稍鬆開力道,紅著眼眶心痛地撫摸雲喬的臉。


    “孩子,你不該迴來被利用,是不是他們在逼你。”


    江應巧微微睜大眼,“您的意思是……”


    太妃看了看兩邊的門窗,將她拉到浴房親自為她洗漱,溫水的流動聲遮掩她的話音。


    “當年你父王的部下出逃四散,一直潛伏南方多年,韜光養晦靜待時機,而他們如今都被朱閔桓收服,聽他調遣。”


    太妃將水緩緩澆在江應巧肩膀上,為她擦拭後背的髒汙,輕聲道:“喬兒,你以為朱閔桓為的是替你父皇不平,繼而推皓兒為皇嗎?”


    江應巧看著浴桶中波紋,碰撞後往兩邊蕩開,“他想劃地為王?”


    太妃眼中微微閃爍。


    “沒錯,皓兒天生癡傻,你又是女兒身,朱閔桓野心巨大,不會甘心屈居你們之下。”


    “這些年你在京城受燕帝監視,我們實則受控於朱閔桓,他未袒露野心,就是想借你們皇子後人的名義發號施令,謀這姓蕭的江山。”


    她握著女兒瘦弱的肩膀,兩行熱淚滑落砸在微涼的肌膚上,令江應巧眼睫輕顫。


    “喬兒,你如今迴來,便是成了他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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