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話中咬牙切齒,宋歸慈平靜道:“殿下為何不去問皇後娘娘,她因何惹上這樣的禍事,找到緣由便好解決了。”


    蕭霽擰著眉,“我問過,但她從來不願多說,父皇也是不甚上心。”


    宋歸慈眼底劃過一絲冷笑。


    蕭霽搖了搖頭,隨後邀他明日去京郊的亭山避暑。


    “婉兒近日總悶在府中不出來,我打算和樂瑤陪她去亭山的別苑裏散散心。你連辦幾宗案子一直繃著,不如告假去那鬆快一下。”


    “臣現在名聲很差,殿下還是少與我往來,免得讓陛下疑心臣站隊。”


    宋歸慈給了他一個很中肯的建議,“殿下想讓婉公主開心,應該去邀徐小將軍更有用。”


    “別想著找借口,他去,你也得去。”


    蕭霽瞥他一眼,“而且站孤這隊,站的便是民心歸順嫡承大統,你該放心才是。”


    宋歸慈久久未言,蕭霽又調侃道:樂瑤說,你似乎跟雲喬郡主走的很近?要麽我將她也邀上。”


    宋歸慈這才側過頭正眼看他,“她是殿下的堂妹。”


    蕭霽懵道:“邀堂妹出遊有何不妥嗎?”


    “殿下還記得亭山死過人嗎?”


    蕭霽愣住了。


    “雲喬的父王,先二皇子便是死在那裏。”


    蕭霽恍惚了片刻,指節揉了揉鎖緊的眉心,“是我糊塗,多虧你提醒,否則就戳到她傷心事了。”


    宋歸慈卻眉眼舒展,唇邊含笑開始攛掇起他,“相反,她會很樂意去。殿下,遞帖子吧。”


    *


    江應巧在收到東宮中人遞來的帖子時,正在和小盛蹲在樹蔭下,用短枝在地上玩五子棋。


    衾娘在屋裏練琵琶,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盤,江應巧畫下一個圓,舉高了手笑喊。


    “我又贏了!”


    小盛這年紀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癟著嘴眼眶迅速泛紅。


    雲喬幽幽道:“你居然把小孩惹哭了。”


    江應巧立刻收了笑,鞋底在黃土上劃拉抹平,“別哭別哭,你才學會,我們再來一盤試試。”


    小盛抱著腿,沮喪道:“郡主,我是不是很笨呀,一盤都贏不了。”


    “怎麽會,你還小,還沒開智呢。”


    雲喬笑她,“你這話說得,哪有七歲的小孩還沒開智。”


    說完,她驀地想到遠在南方那個十六歲,智力卻如七歲小兒的弟弟,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的阿弟,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


    小盛還在暗自傷心,“而且娘說我的頭發少,就是少長了聰明毛,便比不得別人。”


    江應巧看了一眼他的頭頂,確實比一般人要稀疏不少,歲數不大,發量堪憂……


    她拍了拍小盛的肩膀,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怎麽比不得,有句話是‘熱鬧的馬路不長草,聰明的腦袋不長毛’,你可強太多了!”


    小盛的眼睛微微亮起,有被安慰到,他打起精神再次躍躍欲試。


    “那再來一盤!”


    朱墨就在此時捧著一張紅帖跑來,臉上滿是驚喜。


    “郡主,東宮來帖子了,邀您明日同遊!”


    江應巧微訝地抬起頭,“太子殿下邀我?”


    “是呢,東宮那邊來人遞到我們府上的,老孟喊我去的時候我還確認過呢。”


    江應巧讓小盛自己練習攻守,扔下樹枝拍幹淨手,接過朱墨手裏的帖子走到廊下看。


    她看著上麵的地點,愣了愣,“去亭山住兩日?”


    這不正是“亭山之變”的發生地嗎,雲喬的父王就是在那裏被當今陛下率領近衛軍剿殺的……


    朱墨也在聽見“亭山”時變了臉色,猶豫過後勸她。


    “郡主,要不還是推辭吧,就說你身子不舒服,對這種事太子也不好責備的。”


    江應巧也擔心雲喬對此介懷,一時遲疑住了。


    雲喬反而果斷道:“去啊,太子哥哥主動相邀可是難得的機會,上麵還說請了徐小姐和公主,你和他們熟絡些,在京中也好多條門路。”


    她頓了頓,“況且我早想去那個地方看看了,兒時父王帶我去過亭山別苑,也不知現在是何種光景。”


    江應巧合上帖子,遞迴給朱墨。“無妨,我們明日應邀即可。”


    朱墨擔憂道:“可萬一太子意欲為難……”


    還未說完就見郡主搖頭,“太子不是那樣的人,他的邀請也不會是什麽鴻門宴。”


    蕭霽人如其名,風光霽月,心懷君仁。


    以江應巧之前與他的幾麵之緣,加上書中對男主正派人物的塑造,她認為此次邀請不存在惡意。


    不過當江應巧隔天走出郡主府大門後,這個想法微微動搖了。


    因為她看見馬車上,某個惡意滿滿的反派,在向自己招手……


    江應巧腦子裏,霎時響起雲喬的靈魂拷問,迴蕩著愛啊,不愛的字眼,站在門口半天沒動。


    “郡主還要親自守門到何時,是想讓太子殿下久等?”


    頂著宋歸慈漸漸不悅的目光,江應巧硬著頭皮走到車窗下。


    “大人也要去亭山嗎?怎麽來我這門口了。”


    宋歸慈今日裏麵是銀鼠灰長袍,套著鵲黑外衣,手中拿了把折扇,此時正挑著簾子看她。


    “路過,順路捎你過去。”


    前頭的居風默默想,郡主府和亭山方位截然相反,與宋府更是隔了七個坊。


    主子一句空口白話,就將這路順了個十八彎。


    江應巧指了指老孟牽過來的馬車,“不用了,我有自己的車駕,大人先走吧。”


    宋歸慈斜了一眼中規中矩,略顯陳舊的郡主車駕,走山路定然顛簸的很。


    他皺起了眉,開始挑刺。


    “你這老馬瘦弱,還未走動就氣喘如牛,若拉著你們上山豈不要卒。”


    “郡主還是該對它有些善心。”


    江應巧:“……”


    宋歸慈低頭看她,“別折騰了,上來。”


    這便是不容拒絕的意思。


    江應巧無奈揮揮手,讓老孟把精壯的馬牽迴去,提起裙子一步跨上了馬車。


    主子上了,身後的朱墨也隻好抱著包袱,不情不願地坐到居風旁邊,馬車往宣武門緩緩駛動。


    江應巧一襲青蓮色紗裙,兩邊發髻各係了一根同色發帶垂在剩餘的青絲上,隨著俯身晃了晃,動作靈巧地鑽進車廂。


    宋歸慈揚眉微挑。


    “身子好利索了?”


    江應巧古怪地看他一眼,老惦記姑娘家這種事做什麽,擺手敷衍。


    “撐過了頭幾日就好了。”


    宋歸慈沉默後,評價道:“聽著像過頭七。”


    江應巧扯了扯嘴角,月事發痛起來要命,可不就好似過頭七麽。


    也是叫宋歸慈一語成讖,車剛行至宣武門,就遇上一支送葬隊伍緩緩移動,堵住了出城的路。


    死者為大,他們隻好停下來避讓。


    江應巧掀開簾子,朝前麵好奇望去。


    得陛下恩典,廖詠於今日為亡父入殮下葬,風光大辦。


    漫天黃紙洋洋灑灑,如千萬隻黃蛉,飛懸在臨近竣工的寶相台前墜落,即將發出不啞的長鳴。


    宋歸慈平靜地望著隊伍前,那個披著白色麻服的蕭條背影。


    廖詠,你要的東西我給了,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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