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濃綠的樹蔭下,花窗繡戶裏透出淒哀的嗚咽聲,熱風一吹,穿過高聳的牆垣變得更加幽怨,傳到耳朵裏像蚊子一樣嗡嗡得叫人惱火。


    蕭婉躁得扔下扇子,丹紅色的指甲用力掐下瓷缸裏新鮮摘來的荷花,攥在手中揉作一團。


    擰著眉斥道:“晦氣!”


    “死哪兒不好,非要投進本公主這蓮池裏,把這好好宴席攪成一灘爛泥。”


    頓了頓,又問:“這人果真活不成了?”


    跟前的嬤嬤迴稟,“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抬進房裏身子都是冰涼的,想救也沒機會。”


    “那身邊的丫鬟見郡主死了,嚇得險些又死一個,老奴使勁掐了她人中才醒來,這會兒正對著屍體哭哭啼啼。”


    嬤嬤話音剛落,就聽見亭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叫。


    “不是我!”


    “……”


    分明就是雲喬的聲音,這不還沒死呢麽。


    房中,江應巧一個坐起,雙眼大睜,對上床邊一個哭腫了眼睛,人中紫紅像極了小日子過得不錯的島國友人。


    “空……空你七哇。”


    對方愣愣地望著她,緊接著眉毛鼻子皺在一起大哭著撲上來,這架勢活像哭喪。


    “郡主!朱墨就知道你不會這樣走了,嗚嗚嗚,你連宋侍郎的胸膛都沒摸到,怎麽可能舍得離開人世呢!”


    “下一次郡主要偷看宋侍郎沐浴,奴婢答應你絕對不再攔著,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也定讓郡主了卻心願!”


    江應巧默默張大了嘴,抱著她的小丫鬟還在持續輸出虎狼之詞。


    “叫郡主看一眼怎麽了,他一個大男人難道能少那二兩肉不成,他不知道郡主已經想象著畫了十幾副宋侍郎的美男出浴圖,就為一睹真容能夠將春宮圖畫的……”


    “快捂住她的嘴啊啊啊!!!”突然聽到耳邊有人咆哮。


    江應巧下意識聽從,迅速將朱墨的嘴捂得嚴嚴實實,截斷了這些鬧得人心惶惶的話。


    房內一下安靜了下來,江應巧仔細瞧了才發現周圍根本沒有第三個人,可她明明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


    江應巧盯著按在丫鬟臉上的手,上麵沾著幹涸的淤泥,但也能看出原來是纖細白嫩。


    她又換了個身體。


    小丫鬟委屈地看著她,“嗚嗚,嗚嗚嗚嗚。”


    門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江應巧放開她,提醒道:“有人來了,你別再說那些話。”


    朱墨也反應過來剛才自己口無遮攔了,立刻擋住嘴點點頭。


    一個穿著華麗衣裳,滿頭珠釵的年輕女子推門進來,秀眉微蹙朝她嬌叱,語氣很不善。


    “好你個雲喬,我看在皇祖母的麵子上才讓你進公主府吃宴,你倒好,沒見著宋歸慈就跑我這蓮花池裏尋死覓活,做哪門子妖!”


    “誰尋死了,我就是曉得宋歸慈躲我,心裏煩悶去湖邊散散心,結果被一隻癩蛤蟆嚇得絆了腳才掉下去。”


    那個聲音小聲反駁,江應巧這次聽清楚了,是從自己身體裏傳出來的。


    江應巧將在場的幾個人看了一遍,問道:“你們沒有聽見嗎?”


    蕭婉皺眉,臉色不悅,“聽見什麽?”


    “我嘴巴不動,能說腹語。”


    “……”


    蕭婉走過來,用食指使勁戳了一下江應巧的額頭,長指甲在她腦門上留下一個紅色的月牙印。


    “我看你是把腦子淹壞了!哼,嬤嬤去打水,再給她拿套新衣裳換。”


    蕭婉抱著手臂瞪她一眼,卻是美目怒盼。


    “眼下都叫前頭的公子小姐知道了,你趕緊收拾幹淨從後門走,叫人看見你這副樣子,京城往後一個月都是你為男人跳湖尋死的笑話,名聲沒有了,清白還要不要啦!”


    江應巧在朱墨的幫助下脫去沾滿淤泥的衣裙,勉強將身體擦幹淨換上新的。


    打開門,蕭婉居然還等在門口沒走,見她出來打量了一下看不太出來異樣,才抬抬下巴,讓她跟著嬤嬤去公主府後門。


    江應巧腳步頓了下,轉過頭問她:“我當真如此喜歡宋歸慈?”


    蕭婉聽她明知故問,氣急反笑,“豈止是喜歡,人家百般相拒,你雲喬還是恨不得舔他踩過的地,癡迷得成了全京城最不要臉麵的蠢女人!”


    江應巧對這番話不太能理解,帶著滿腦袋的問號出了公主府,坐上馬車跟著朱墨迴了住處。


    隻是站在郡主府前,江應巧看著眼前歪斜樸素的牌匾,坐在掉漆大門前打瞌睡的老門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一陣風吹過,靠在老門房手邊的掃帚被吹倒,發出不小的動靜,人卻隻撓了撓脖子又歪著脖子睡過去了。


    “……”


    朱墨氣得牙癢癢,上前一步叉腰大吼。


    “雲喬郡主!駕~到~”


    老門房抖了一下,睡眼朦朧地抬起頭,用手指撐開眼皮,彎腰把掃帚撿起來站到門邊,俯身行禮。


    “郡主迴來啦,快請進府,老奴這就讓廚娘準備晚飯。”


    江應巧沉默著跨過門檻,聽見老門房湊上來問道:“郡主,上個月咱們這些下人的月錢,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結啊?”


    江應巧微微睜大了眼睛,轉頭看向朱墨,朱墨很嫻熟地搬出一套話術。


    “說了月中前會給你們,老是今天問了明天問,你怎麽不問問自己職責做到位了沒,多想想自己能給郡主府帶來了什麽,讓主子看到你的價值,才樂意給你漲月錢對不對。”


    朱墨拉著默在原地的江應巧往前走,迴頭補了一句。


    “對了老孟,你剛才當差打瞌睡,要從月錢裏扣錢的啊。”


    郡主府很大,但荒蕪得“空無一物”。


    江應巧被朱墨拉著迴院子的路上,還怔愣於自己現在,不僅追宋歸慈追得滿城皆知,還是個拖欠員工工資加pua的封建主義資本家。


    罷了,舔狗我可以改,欠錢由我來還,江應巧作為一個新時代大學生和打工青年,自認為還是信心十足的。


    然而當她推開雲喬郡主的臥房,看到裏麵的裝潢時,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別開了眼。


    屋子牆壁上,房梁上,窗戶上,桌案上,掛滿了同一個男子各個角度和各種裝扮的畫像。


    甚至連隔斷的巨大屏風,畫的也是這個男人的放大版的臉部特寫。


    江應巧毫無疑問地認出這些畫的……是宋歸慈。


    要讓她來形容,就是。


    賞心悅目,但極為變態!


    江應巧閉上眼站在門口,遲遲邁不開腿。


    朱墨卻麵不改色地按住她的後背,推到房內,快速關上門減少主子此等隱私曝光。


    看來她也知道自家郡主的喜好,不太能見得人。


    朱墨轉身就變臉,哭喪著抱住江應巧的腰,無力地滑落到地上。


    “郡主怎麽辦啊,我們錢都拿來買紙筆和顏料了,現在已經沒錢付工錢了啊……”


    “……”


    江應巧想要收迴前麵那句話,她信心失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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