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差役來報,說那憫兒情形有所好轉,已能喂入流食,但人仍顯昏迷,暫不能語。


    染墨跟縣尉說,他們去憫兒那邊守著,一旦蘇醒便盡快詢問。縣尉則派人去盯著那餘氏動向。染墨擎勝隨後告別出了縣衙。


    擎勝跟染墨說起遼哥兒,沒想到小小孩童竟有那麽多古靈心思。染墨說,人小鬼大,別小瞧了,童真和扯謊常能集於一身。不過聽他方才說辭,這孩子還真是挺有靈性的。


    趕到醫所,梁大夫正在為憫兒把脈。見他二人到來,梁大夫起身說,這孩子身體恢複得不錯,隻是神誌尚未完全清醒,也不能言。


    染墨看去,憫兒臉色比先前紅潤了些。心放下不少,便和梁大夫道了謝,說他們在此照看即可,請梁大夫迴屋休息。梁大夫便先迴去了。


    染墨和擎勝分坐兩邊,看著憫兒動靜。擎勝說,要不咯吱他一下,看能不能醒來。


    染墨瞪他一眼,說你要是閑得慌,可以去門外溜達溜達,或者再爬爬昨天那棵樹也行。


    擎勝吐吐舌頭。他當真是坐不住的人。便跟染墨說,他去院中練習一下老師教的武功。


    然後跳到院中,耍起拳腳來。偶爾還朝這邊瞟一眼,似是要在染墨麵前好好展現一下。


    染墨側首看了他一陣,心下感歎,這家夥還真是一個文武兼備的好苗子。


    恰在這時,她隱隱感覺憫兒那邊動了一下。她立時轉頭看去,發現憫兒正在用手摳嗤後腰部,似是在撓癢癢。


    染墨欣喜地喚了一聲“憫兒”。卻見憫兒立即收手不動,仍緊閉雙目,似還沒醒過來。


    染墨心中生疑,看剛才情形,該不是昏迷中人能做出的動作。這孩子是在玩哪出?


    又怕用話拆穿令孩子心悸,便輕輕用手為憫兒撫了撫額前碎發,柔聲細語道:“憫兒,你受委屈了。無論是之前的生活艱辛,還是近日的意外不幸,好在你身邊還有很多關心你的人。包括你的父親、弟弟在說起你時也是悲傷不已。


    大家都在盼著你能早日醒來。老師我也有個打算,等你身體康複後,一定送你去學堂接受更正式的學習教育,將來成為有用之才。”


    染墨情真意切地與他交流著。她注意到,憫兒神色微動,眼角還滲出兩滴清淚來。


    染墨心中明白,這孩子應該是醒了的。就是不知他為何仍要佯裝昏迷。莫非有什麽難言之隱?


    她握住憫兒的手說:“憫兒,我知道你可能有心事,不願往外說。但老師不是外人,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就給老師說說,讓老師幫你拿拿主意,好麽?”


    憫兒此時緩緩睜開眼睛,微微側頭,看著染墨。染墨感到一陣揪心。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啊?悲傷、空洞,甚至還夾雜著一絲絕望。


    染墨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花,露出和善的笑容,用明亮的眼神示意他給老師說說心裏話。


    憫兒微微噏動了下嘴唇,然後發出一句輕微的低語,“老師,對不起,我是有意不想醒來的。”


    染墨聞聽心頭一震。這孩子果然有心事。她沒有打斷他,繼續聽他訴說內心。


    “我害怕,怕醒來後就要說出發生的事。我不想,也不願,讓我家裏出現不好的情況。”


    染墨明白了,這事的確有隱情。她沒想到的是,憫兒這孩子竟是如此寬厚善良,寧可假裝沉睡也不願說出一些可能讓某些人以及這個家遭到重創的情形。


    但事已至此,必須要將這個事弄個眉目出來。這也是為憫兒好,不然將來再發生不測,怕就不知什麽結果了。


    她語重心長地對憫兒說:“憫兒,你是如此懂得體貼體諒的孩子,老師真心為你感到欣慰和驕傲。


    然聖人有雲,以德報怨,何以報直。如果我們把不好的事隱匿起來,這和好人好事反被抨擊有什麽區別呢?


    你不必有心結,隻需把你親曆之事講出來即可。是非對錯留給大人們來判斷。你覺得呢?”


    憫兒神態怔怔,似在思考染墨說的這番話。


    擎勝聽得屋內動靜也走到門旁。染墨示意他別出聲,他便老老實實待在原地。


    憫兒停頓一陣後,似是想通了,緩緩向染墨道出事情原委。


    那日上午,他後媽遞給他一碗米湯讓他喝了。然後又交給他一個木桶,讓他去那老井中取點水來。那井水已很少用了,他也不敢多問,便出門去那水井了。


    走到一半時,就感覺頭暈沉沉的。以為是昨晚沒睡好。待到井邊,雖手足乏力,仍盡力將木桶係於井繩上,並將桶擲入井中。打得水後,使足力氣也無法將桶拉上來。


    恰在此時,不知後媽何時來到他身後,對他低語道,怎麽,拉不上來了?沒用的東西,就知道吃閑飯,將來怕是還要爭家產吧。我且來幫你一把,如了你的願。


    接著,後媽連推帶搡地欲將他掀入井中。他沒想到後媽會如此狠毒,手扒著井沿,掙紮著不讓自己掉下去。


    抗爭期間,手觸摸到袖筒中染墨送他的炭筆,便抽出筆來胡亂劃了兩下。奈何筆脆,幾下就折斷掉落地上。


    此時他比先前更加困頓乏力,而那後媽相比他這柔弱瘦小的身子更有力氣些。幾番迴合下來,他便被後媽推入井中,沉了下去。


    那後媽本想看著他完全沉底再走,隻是聽到遠處有人聲傳來,便慌張離去了。


    他撲騰一陣後,所幸抓住了方才投入井中的木桶邊緣,又加上身子輕衣服單薄,才沒被井水淹沒。


    他用盡力氣發出點唿聲。幸好被聞聲趕來的大叔救起,才撿迴一條小命。


    染墨擎勝聞聽憫兒此番敘述,真是怒到咬碎鋼牙。這歹毒的婦人如此戕害幼兒,將她立即處死都不為過。


    二人心疼地看著憫兒,一左一右照護著他,勢必要為他打氣助力,討迴公道。


    染墨低沉著聲音說,待憫兒稍事休息後,就帶他去縣衙陳述案情,將那餘氏捉拿歸案。


    憫兒卻搖搖頭。擎勝以為他害怕,隻說有他們保護,斷不必擔心,隻管如實揭發即可。


    憫兒淒愴言道:“雖然後媽對我殘忍,可我不想讓弟弟沒了娘親,他若是像我一樣,將來也遇上一個狠毒的後媽,該如何是好?”


    染墨和擎勝相視一眼,真是無法言說,多好多善良的孩子啊。都到這會兒了,依然為別人著想,甚至可以將自己的冤屈和恨意掩埋在心底。


    染墨心裏明白,孩子有這種想法,多少也是受當下“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之律法綱常觀念影響。一如遼哥兒此前的表現。但若因此放過那餘氏,委實令人難以接受。


    她想了想,打算一步一步來,視情形而定。便對憫兒說:“憫兒是個懂禮知情的好孩子。隻是若不讓她受到一點教訓懲罰,她以後還不知會做出什麽糊塗事。你也不想讓她再錯下去吧?”


    憫兒低頭,內心似在鬥爭。少頃,他抬起頭,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說:“那我能不能說,在井邊是我自己頭暈掉下去的?”


    擎勝一聽差點跳起來,這孩子的念頭真是匪夷所思。染墨讓他稍安勿躁。如何既讓餘氏受到應有的懲罰,又不過分違拗孩子的意思,是需要仔細斟酌謀劃的問題。


    染墨告訴憫兒,現在前提是餘氏須先認下基本罪行,如果你這麽猶猶豫豫,恰長了壞人的氣焰。隻要她能認下罪來,有些環節再視情況而定。


    而後,又跟憫兒低語交代了幾句。憫兒點點頭。他本性聰慧,似已決定好該在堂上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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