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風撩人。


    紅毛他娘看著地裏新鮮出土的地瓜出神。手伸到腚後麵撓癢癢。嘴裏還嘟噥著,“啊,看一眼都流水水。”


    染墨和娘親正好路過。娘親前幾日和她吵過架,遂逮著機會毫不客氣地隔著老遠喊了一句,“呦,大清早就站地裏摳上了!”


    紅毛他娘迴應道:“你說話別太難聽!”


    染墨有點懵了。感覺娘親和她的說話風格對調一下才不違和。


    紅毛娘伸出五指,滿意地瞅著上麵的老繭,又冒出一句,“不費棒槌不費油的,管得著嗎?”


    染墨無語。這就是大月國女人們的說話腔調和做派。她這一陣也對這裏的風土民俗有了一定了解。


    前世那個年代和地域,思想意識保守,婦女們有點出格之舉都會被指摘。娘親沒少受那些長舌婦們的閑言碎語編排和侮辱。


    而今,這個西荒國度,民風彪悍開放,女人們地位較高,也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包括婚後不願繼續過,可主動提出與丈夫和離,並被視為自立之壯舉。


    常年單身生活的娘親也華麗變身為自強女子的表率。這樣倒好,省得受那些窩囊氣了。


    娘從前就是個聰慧、靈性之人。她的語言豐富而有特色,據說是受老家那邊的習俗影響。


    染墨看書眼睛離得太近,她就罵她是“慫頭耷拉在雜碎盆子上”。倒是蠻形象哈。


    她還把電影裏國軍小姐戴的菱形帽子叫“馬x帽”;瞧不上誰的裝扮就稱為土包子開洋花;把腦袋大的人形容為茄蓮頭等等。


    今世的娘親保留了這一特長,論起理來讓人難招架。就連鎮上有名的潑婦都不敢小覷。染墨真為娘親驕傲。


    染墨小時候是個靦腆、講文明的小孩兒,不愛說髒話。但架不住環境影響,也差點被人帶偏了。


    那會兒大院裏頭住過一戶上海人家。性情溫和,待人禮貌。家裏有兩個大男孩,看著文質彬彬,那個老二叫克勤,有點不太正經,愛說怪話,經常逮著她教罵人話,並以此為樂。


    染墨聰明,一學就會。沒過多久,人們就看見單位大門口站著一個穿戴整齊的小人兒,跟迎賓員似的,對著不斷進出的人流,嘴裏有腔有調地罵著,“大賣x,小賣x,大小賣x老賣x”。


    路人紛紛側目,這誰家孩子呀?怎麽滿口髒話?誒,等等,你這小x罵誰呢?


    染墨也不知道在罵誰,反正自顧自罵得挺起勁兒。這個毛病直到後來加大管束才改掉。


    孩子們當中還流行著一種蠻下流的手勢。左手擺出“ok”狀,右手食指伸向那個“〇”中來迴做穿梭動作。


    和誰不對付時,就抬手對他做這個動作,同時配上台詞,“你爸和你媽這樣……”不知哪個歪腦筋想出來的。


    反正小孩子有樣學樣,這手勢不複雜又有攻擊力,很快就在孩子們當中傳遍了。排除罵人內涵,這也算是最早的性啟蒙元素吧。


    此刻,娘親和紅毛他媽還在糾纏,眼看要觸發一場罵戰。染墨不想耽誤辦事,就拉著娘親走開了。


    在不遠處,她轉頭朝紅毛媽揚手比劃了那個經典的“iok”動作。


    紅毛媽愣了愣,轉瞬明白了其中意思,氣得跳起腳來想罵人。一時又沒找到詞,索性騰空越起之際,抽出手掌對著自己襠部狠狠拍了兩下,猶如淩空霹靂一般,以示羞辱和迴擊!


    而後就聽咚的一聲,那女人四仰八叉摔倒在田埂上,痛得哎呦嚎叫起來。


    染墨驚得直咋舌。趕緊追隨著娘親離開了。


    來到街上,娘親要去菜場買些新鮮菜肉。這些天吃得有點清湯寡水,娘親想著好好補補。


    染墨想去買張圖紙,大體了解一下這個地方的地理特征。


    娘親給她指了賣圖紙的小店去處。到了店裏,掌櫃的遞給她一幅手繪的簡易圖紙。


    地圖因涉及一方地域信息,官方嚴控售賣。但民間仍有匠人通過徒步考察測量及信息收集而繪製出簡圖,供旅者或愛好者收藏使用。


    染墨摸出兩文錢付了賬。隨後來到僻靜處,徐徐展開地圖,仔細端詳起來。倏然間覺得有點晃眼。


    這張圖畫得像個深井溶洞,又似個血盆大口。看上去神秘莫測。


    大月國為西域古國,地處盆地地帶。盆地內由一圈圈的丘陵盤桓而上,在地圖上形成一道道的褶皺。周圍還分布著許多蜿蜒細小的溝渠和河溪。


    京都大月城位於盆地北端,如一顆明珠鑲嵌在上麵。名為小月城的本鎮位於盆地邊緣部位,像一顆凸顯的美人痣。


    盆地中心一團黑暈,名為氤氳海。看著有點眼熟。那裏現在還叫海,隻是久遠之後趨於幹涸。


    大月城依山傍水,堪稱風華寶地。小月城則地處戈壁腹地,被鹽堿地包圍著。經過人們多年辛苦耕耘,才算開墾出一片綠洲。


    氣候環境依然糟糕。風沙和高溫、幹旱時有襲擾。大風季節,狂風肆虐飛沙走石,猶如神話中的黃風怪來了。


    這裏沒有那種“綠波影裏、雜樹生花”的旖旎風情和景致,卻也處於昆侖腳下,堪稱浩瀚豪邁之地。


    戈壁上唿唿作響的烈風掠過大地,廢棄的黃土台猶如古戰場上遺留的炮台佇立千年。置身於此,恨不得全身赤精地融入到白光熱風當中去。


    冬季冰天雪地,別有一番意蘊。夏天則酷熱難耐,人像呆在蒸籠裏一樣。等太陽不那麽毒辣了才敢出來。


    瓜果葡萄倒是因此積澱了極高的糖分,吃起來甜得齁嗓子。


    本地盛產的蜜瓜表皮粗糲紋路清晰,瓜瓤呈金黃或米黃色。口感有軟糯的,有脆生的,咬上一口比蜜還甜,甚至抿著都能把它含化了。


    碧綠如玉的無核小葡萄和鮮紅的馬奶子葡萄鮮甜可口,各有各的甜法。前者味如蜜露,後者甘美綿長。


    紅瑪瑙葡萄色澤鮮豔,味道堪比醇酒。以此作原料釀造的葡萄酒更是醇美醉人聲名遠播。


    這樣的天賜美味永遠吃不夠。小孩子嫌一粒一粒吃不過癮,索性擼一小把或一小捧下來,一起投入口中咬爆,瞬間綻放味蕾和心情。


    鄉裏家家戶戶院子中搭起葡萄架,碧綠的藤蔓枝葉和點綴其間的半熟或熟透了的葡萄從架子上垂下來,美味唾手可得。還可遮陰避暑,把美麗的田園風景搬到庭院當中。


    每到瓜果上市時節,趕著馬車遠道而來的瓜農們散布在街道兩邊兜售。滿大街飄蕩著馥鬱芬芳的甜香味。


    白胡子老伯端坐瓜攤旁,不時揮揮扇子和毛巾。黃褐色的蜜蜂圍繞著攤位嗡嗡飛舞。


    忽而懸停在半空中,忽而在切開或裂開的瓜瓤上駐足嚐鮮。一不留神被它蟄到可慘了。孩子們沒有不被蜇過的。


    染墨收起圖紙,琢磨著何時能去外地逛逛。她還是先去家附近逛逛吧,熟悉一下地形。


    離染墨家最近的巷口外有一片開闊地,成了鄉下來的農人們拴驢喂馬的地方。


    最常見的是驢子。驢兒細看長得蠻漂亮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睫毛,配上油亮順滑的皮毛,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低頭吃草料。


    有淘氣的家夥順手撿起石子,瞄準人家的下麵“嗖”地撇過去。痛得驢子跳著腳嗷嗷直叫。


    真是閑得無聊。目標那麽大,也顯不出什麽本事來。


    她走到巷口邊時,聽見牆那邊傳來幾個男生嘻嘻哈哈聊天的聲音。


    本想走開,忽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遂停下腳步辨識起來,也想聽聽他們說啥。


    “你們知道東頭那幾個家夥吧,他們幹了一件非常缺德的事。”


    “什麽事?”幾個小子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們為了取樂子,竟往人家智障小姑娘身下撒辣椒麵……”


    聞聽此言,染墨如遭重擊,怒火中燒。真是喪盡天良之舉!如此欺淩弱小,真是齷齪之極!


    染墨想起前世上大學時,也有一個智障小女孩每天在校園裏擺小攤賣點東西,聽說是學校為照顧她家生計特許的。


    同學們都對這個小女孩關愛有加,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妹妹看待。買她東西常常不用找零。


    小女孩每次都會用憨憨的聲音說一句,“謝謝哥哥。”這是多麽和諧友善的氛圍啊。


    可再看看眼跟前聽到的這些事,染墨真是義憤填膺。為了取樂戕害無辜,這是赤裸裸的犯罪!


    可氣的是,牆那邊幾個小子聽到這個事,不僅沒有表現出同情或氣憤,反而發出一陣事不關己的哄笑聲!


    剛才神秘兮兮披露這個消息的,居然是那個叫秋棠的,也是老師和同學們眼中的好學生。


    縱然此事與他無關,但他那種說話的語氣和不分場合,說明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染墨心裏充滿了對這幫家夥的厭惡之情。她決定往後要找機會懲治一下這幫壞家夥,為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出出氣!


    傍晚時分,染墨踏著晚霞餘暉迴家。這一天的收獲和心情有好有壞。


    快到家門口時,前麵的小土路上迎麵走過來一個身著大長衫的胖大男子。


    他張大嘴笑著瞅染墨,有意攔著道兒不讓她走。染墨往左他就往左,染墨往右他就往右。


    染墨心想壞了,莫不是碰上流氓了?本地的治安她還不太了解,男孩子出門都要保護好自己,更何況她這樣的美嬌娥。


    她一時心慌,本能地拖著哭腔喊叫起娘親來。那人顯得有點緊張,沒再攔她,快速逃離了。這家夥大晚上調戲良家真不地道。


    染墨跌跌撞撞地往家跑。正好娘親聽到喊聲出門看究竟。


    見染墨驚慌的樣兒,忙問她怎麽迴事。染墨簡單訴說了一下剛才的情形。


    “啊?是不是一個身著赭衫,膀圓身材的男子?”娘親急著問道。


    “是啊,娘見過他?”染墨疑問道。娘親皺著眉頭沒立即作答。


    “呦,是染墨迴來嘍。你可別誣賴好人呀。這暮色沉沉的,到底是他衝撞了你,還是你招惹的他呀?”


    一個略帶揶揄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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