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的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


    她之前看過臨江樓縱火案的卷宗,當時探查此案的乃是徐筠,正是周承安的師父。當時的文書,就是眼前的閔藏枝。


    卷宗看上去並無什麽問題,縱火之人亦是已經伏法。


    現在孫菡昌說什麽?


    他親眼瞧見了本來應該死在大火之中的孫屹陽根本就沒有死,如今還大搖大擺的活在長安城中!


    若他沒有撒謊,那就是在說當年徐筠在此案當中有錯漏。


    她必須要重翻舊案。


    注意到周昭的神色,那王菡昌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我肯定那就是孫屹陽,他真的還活著!我跳進水中想要去抓他,可是讓他跑了。”


    “我在城中到處搜尋,都沒有收到。那黑衣人要我同阿爺弄壞摘星樓的大梁,讓摘星樓在迎客的時候倒塌。若是我能做到,他不光會將孫屹陽送到廷尉寺來,而且還會遞上當年孫屹陽殺害我阿娘的鐵證。”


    “時隔多年,臨江樓都變成了摘星樓,孫家也成了杜家,證據早就湮滅了,隻有那黑衣人手中有……”


    王菡昌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他騰的一下站了起身,手上腳上的腳鐐被拉得叮當作響。


    “我一下子遇到了這麽多顛覆以往的事情,立即就答應了那黑衣人。阿爺攔住了我,說那樣會害死好多無辜之人。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那黑衣人又掏出了一隻鞋子……”


    “那是我阿奶的鞋子……他抓了我阿奶。我是壞人,為了私心害死那麽多人。”


    “可是阿爺不是,他是被逼無奈的,他是為了救阿奶!”


    ……


    從廷尉寺大牢裏出來的時候,長安城中已經漆黑一片。


    打更人恰好從門前經過,有氣無力的拖著長長的尾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周昭同蘇長纓並肩而行,在路過一株榕樹時,突然聽到了響動,幾乎是同時之間,周昭同蘇長纓都動了,青魚匕首與長劍在同一時間朝著半空中劃去,然後又陡然停了下來。


    倒掛在樹上一身酒氣的李有刀瞧了瞧自己脖子左側的匕首,又看了看右側的寒光閃閃的長劍,瞬間酒都醒了。


    “你們兩個是要謀殺朝廷命官嗎?汝等雖然各生了一對招子,卻同那西域的葡萄一般,中看不中用。”


    周昭無語地將匕首收了迴去,“李廷史,你又不是貓兒,可沒有九條命。半夜裏吊在這裏,我還當是有鬼。想著將那鬼頭切下來,當做球踢,也是有趣。”


    李有刀白了周昭一眼,從那榕樹之上跳了下來。


    他打了個酒嗝,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地,“徐筠這個人古板,脾氣火爆,還小肚雞腸,剛愎自用。他是絕對不會讓你重翻舊案的,且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有錯,我勸你早些死了這條心。”


    他說著,看向了周昭的眼睛,“如今不是已經真相大白了麽?”


    “成瑛同成元合謀毒殺了成壬,成元又在狗咬狗中落敗,被打暈溺亡;孫菡昌為救王巡殺死了王六,孫王二人是導致摘星樓倒塌的罪魁禍首,且孫屹陽殺死了他的夫人金氏……”


    李有刀越說,越是心驚。


    這是什麽剪不斷理還亂,像是剛剛剮下來的麻一般亂做一團的案子。


    而就是這麽亂的案中案,周昭卻不過是半日功夫,就全理清了。


    就在今日午時,他們還一同在東水裏當落湯雞呢!


    周昭搖了搖頭,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有刀,認真地糾正道,“不是金氏,她有名字,叫做金淑蘭,是一位很厲害的女君。”


    “我這個人固執,下手狠辣,一身反骨,百無禁忌,同徐廷史一看就是最適合碰出火花的燧石。我一定要重翻舊案,且會讓不願意認錯的人認錯,廷史大人勸我,不如去勸徐廷史死了這條心。”


    李有刀啞然,他抬起手指,指向了周昭。


    良久又放了下來,雙手抱臂,“老夫就知道你是個禍頭子!且老夫早就說了,你惹的事,我是不會管的。”


    周昭衝著李有刀笑了笑,“不用擔心我,我這個人從小到大都惹禍,早就習慣了。”


    李有刀聞言,不自在地往後一跳,一臉驚恐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是老夫醉了還是你醉了,說什麽胡話呢?我擔心你?咱們認識嗎?我還擔心你,我擔心你不如擔心俸祿不夠買酒錢。”


    他說著,冷哼了一聲,東倒西歪的走著,朝著廷史左院去了,想來又是去趴在桌案上唿唿大睡去了。


    周昭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眼神中卻滿是暖意。


    “李廷史倒是個嘴硬心軟之人。不過這縱火案,不一定就是徐廷史錯了。”


    周昭說著,突然伸出手來,用力地掐了一下蘇長纓的臉。


    蘇長纓驚訝地發現,現在周昭對他動手,他的身體都不會下意識的閃躲了,眼前的小姑娘手指纖細,力道卻是大得很,簡直像是要將他的麵皮從臉上掀下來。


    “沒有易容”,蘇長纓說道。


    周昭笑了笑,鬆開了手。


    她將雙手背在了身後,看著蘇長纓被她扯得有些紅腫的臉,“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也有你這等本事?”


    蘇長纓瞬間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你認為那孫菡昌可能被黑衣人給蒙騙了,他見到的人並非是孫屹陽?”


    周昭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並非不可能。”


    她方才在大獄中沒有提,是因為這個檔口對那孩子說出這種可能,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孫菡昌說是看見了孫屹陽,但人坐在烏篷船,他從岸上跳下去泅水都沒有辦法追上,可見原本相隔距離不近。”


    周昭說著,又補充道,“黑衣人拿王巡的妻子來威脅他們,可自始至終孫菡昌也隻見到了一隻鞋而已。”


    蘇長纓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因為按照黑衣人的話,他在大柱中尋到了金淑蘭的屍體,所以他對黑衣人已經產生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信任。”


    孫菡昌年紀小,從前是有厲害阿娘護著的小公子,後雖然跟著王巡走南闖北,但是明顯王巡對他愛護有加。


    這種沒有閱曆的小郎君,上當受騙也是人之常情。


    周昭想著,看向了蘇長纓,“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黑衣人為什麽要讓摘星樓倒塌呢?他總不可能是什麽立地成佛的大善人,為了幫孫菡昌母親洗刷冤屈來的。”


    “臨江樓被燒了,摘星樓倒塌了,日後那一片地方,再也沒有人敢蓋第三座小樓了!”


    周昭聽著蘇長纓的感歎,腦中靈光一閃,“你說什麽?”


    蘇長纓一愣,重複道,“再也不會有第三座小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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