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寺的大獄,一進去便有一股子刻在鼻尖的黴味。


    就像是告訴進入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們最終的歸屬,是在泥潭中絕望的發黴腐爛。


    周昭用手摩挲著李有刀的那塊廷史令牌,走進了她被常左平審問時用過的那間屋子。


    這屋子裏頭不知道何時架上一個帶血的木架,支棱著的銅盆裏燒著炭,三角烙鐵同燃燒著的火苗一般紅。


    屋子裏少年郎見有人進來,立即騰的一下站了起身。


    他穿著一身上好的錦緞,頭上還戴著玉冠,腰間同樣墜著一個寫著成字的玉佩,瞧見周昭同跟在她身後的閔藏枝以及蘇長纓,那少年郎憤怒地張嘴道,“我的兄長們都因為摘星樓而溺亡了,你們廷尉寺不去抓兇手,反倒抓我是何意思?”


    “這天底下還有王法嗎?小周大人,你同蘇將軍救了我們,按說我不應該這般說,可你們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他在這裏等了許久了,雖然瞧不見外頭的天色,但是算算時辰應當已經天黑了。


    周昭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將手中的令牌扔在了桌案上。


    金屬落下的一瞬間,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姓成,吳國故鄣郡人?”


    那人一怔,一臉意外地看向了周昭,“大人如何得知!”


    他說著,想起閔藏枝將所有在場之人都造了冊,又覺得理所應當起來,他有些不悅地點了點頭,“在下名叫成瑛,確實是故鄣人士,最近來長安送嫁……成家在故鄣也算是大族,家中長輩同杜東家有舊。”


    “故而我與兄長成壬、成元特意提前定了雅室,送了恭賀,也是給杜東家做臉。”


    少年說著,眼眶一紅,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


    “可誰能想到,摘星樓突然倒塌,兄長同幼弟皆在水中溺斃……我們來時有三人,歸途卻隻餘我一個,叫我如何向族人交代!”


    成元?


    周昭聽到這個名字,頗有些唏噓。


    她算是想起來,為何瞧見那被撈屍人撈上來的屍體,會覺得眼熟了。在天英城時,她見過李湛給成玉媛搖扇,那廝生得唇紅齒白,端是一副好容貌。


    而那死去的美貌小郎君,正是肖了李湛。


    想來成玉媛帶著李湛同謝陵去了天英城之後,已經是孤兒的李元還是被成家收養了,改名叫做成元。


    周昭想著,朝著門口看了過去,那頭劉晃已經令獄卒將兩具成姓兒郎的屍體都抬了過來。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具被她發現有問題的屍體上,在那屍體的腰間懸掛著一枚青玉,那玉上凸起了一個圓,刻著的不是成字,反倒是個壬字。


    周昭突然之間猛的一拍桌案,桌麵上的令牌彈跳了起來,再次落在桌案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成瑛嚇得一個激靈,連淚珠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硬在了臉上。


    “故鄣成氏,家中嫡枝腰掛青玉,玉中有圓,圓中刻名而非姓氏。部曲同旁支則是單刻一個成字。成壬如何就是你兄長?”


    成瑛臉色一白,顯然沒有想到,周昭一個京都的官員,竟是知曉吳國一個尋常家族之事。


    他忙擺了擺手,“成壬的確乃是嫡枝,而我同成元是旁支子弟。不過因為乃是同族,慣以兄弟相稱,倒是沒有區分得這般清楚……”


    周昭神色淡淡,卻是看得成瑛頭皮一麻。


    他握了握拳頭,硬著腰杆子看向了周昭,“小周大人,我不知道我犯了什麽錯,為何要坐在這裏像是犯人一樣被審問,廷尉寺現在不應該去審問楚柚麽?摘星樓倒塌,無論怎麽看她都不能免責。”


    “不是像犯人一樣被審問,而是你就是犯人。”


    成瑛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什麽?”


    周昭看向了門前的劉晃,劉晃的鬥笠動了動,“死者成壬,口鼻耳中均有黑色血跡,以銀針而探其胃,針頭變成黑色,乃是中毒之兆,毒藥當為砒霜。”


    “剖成元同成壬腹部,取二者胃切開對比,成壬腹中有大量黑豆,但是成元腹中一顆也無。以銀針刺豆,豆有劇毒。”


    “是以,成壬不是因為摘星樓倒塌溺水而亡,而是在此之前,便已經被人毒殺。”


    成瑛神色大變,他的嘴唇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不可能……怎麽可能……”


    周昭靜靜地看著他,“屍體是不會說謊的,成壬在摘星樓倒塌之前便已經死了,所以他入水之後,無法將水吸入肺中。你對這一切不是很清楚麽?畢竟是你同成元約好了,今日中午在摘星樓毒殺成壬。”


    “我沒有!小周大人,我是瘋了嗎?大庭廣眾之下毒殺族兄,若是今日摘星樓好好的,屍體躺在雅室中,我同成元豈不是自尋死路?”


    他說著,目光落到了蘇長纓的身上,又落在了閔藏枝身上,最後看向了門口的劉晃。


    直到看到劉晃身後站著的雙手抱臂的常左平,成瑛方才振奮起來。


    “這位大人,您一定要給我做主啊!這位周大人毫無證據,便隨口汙蔑我是殺人兇手!我不是兇手,我隻是為兄長討公道的親屬,我今日已經夠慘的了,還要遭受這樣的汙蔑嗎?”


    常左平冷冷地看了過來,“周昭,有證據說證據,別學閔藏枝花裏胡哨。”


    閔藏枝一臉幽怨,他哪裏花裏胡哨了?


    他中午就是吹了一下笛,就遭了嫌棄;如今做鋸嘴葫蘆,還要被說花裏花哨?


    楚柚當真純真質樸,常左平真是瞎了狗眼!


    常左平沒有感受到閔藏枝的腹議,而是衝著周昭點了點頭。


    周昭拱了拱手,“是,常左平。”


    她說著,看向了麵前的成瑛,衝著門口喊道,“取泔水來,豆不好克化,如今尚在成小郎君腹中。如今有兩條路可走,第一剖開你腹瞧上一瞧,看你是否同成壬一般,用了黑豆。”


    “第二灌你一桶泔水,你自是會吐出腹中之物,亦是可以看得出,你是否同成元一般,一顆豆子都沒有沾。”


    “傳菜的酒博士已經證實過了,今日你們叫的菜中,有一道乃是蔗糖黑豆……別說你同成元乃是孝子賢孫,將這道菜全都讓給了成壬一人,自己顆粒不沾。”


    周昭說著,啪啪啪的拍響了手。


    門外早已經準備好的獄卒,提著一桶泔水,咧著嘴走了進來。


    那衝天的酸臭氣,剛是靠近一些,成瑛便受不了的捂住了口鼻,跑到牆角幹嘔起來。


    他空吐了好幾口,驚恐地看向了靠得越來越近的獄卒,大喊出聲,“不用灌!我沒有吃!”


    那獄卒看了周昭一眼,見周昭點頭,有些遺憾的提著泔水走了出去。


    成瑛深吸了一口氣,聲音裏帶了哭腔,“小周大人是想要屈打成招嗎?我同成元不喜甜食,是以沒有用豆子,這有什麽錯?這根本就不能證明,是我們合謀下毒殺死了成壬。”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為何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


    周昭嘖嘖了兩聲,這成瑛當真是好能演。


    “當然是你們二人一早就知曉,摘星樓今日一定會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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