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一喊,劉晃便立即從烏篷船中出來,他背著一口大箱子,乖巧地站在周昭的身後。


    而閔藏枝卻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一般,僵硬在原地,梗著脖子紅著臉。


    周昭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瞧見了楚柚那穿著布衣的身影。


    她微微一愣,挑了挑眉,衝著閔藏枝喊道,“閔文書,鳥糞落嘴裏了。”


    閔藏枝渾身一顫,立即捂住了嘴,他一個箭步衝到了棧道邊緣,蹲在那裏幹嘔起來。


    “周昭,你這個人當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哪裏得罪了你,你就這般惡心我?”


    閔藏枝說著,瞧著手中那華麗的羽扇都不順眼了起來,總覺得這上頭的熏香都變臭了,他想著毫不猶豫地將那羽毛扇一扔,直接扔到了刨木花的廢料堆裏。


    周昭瞧著,搖了搖頭,“這你還用問?這長安城裏,哪裏還有你沒有得罪的人。今夜你可不像是個老文書,案子我已經破了,剩下來可都是你的事了。”


    閔藏枝臉微微一紅,他以袖掩麵輕輕咳嗽了一聲,“我都聽著呢。”


    他說著,又頓了頓,問道,“那個姑娘,就是楚柚?山鳴長陽案在現場的那個楚柚。”


    周昭點了點頭,“就是那個楚柚。”


    閔藏枝嘴唇微動,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轉了一個彎兒,“你怎麽知道,那兇手有兩個人,而不是一個的?你又是怎麽確定王六的死同摘星樓有關,還有你是什麽時候確定,兇手是王昌?”


    幾人一邊說著,一邊出了摘星樓。


    “很簡單,王六的屍體順水而下,那麽拋屍地點在上遊。他鞋底的木屑很新,幾乎沒有沾上什麽泥,說明他踩到木屑之後幾乎沒有踩在泥地上,很快就被人殺了。那麽他被殺害的地方,很可能就在有很多木屑的地方。”


    “而我恰好知曉,東水上遊的摘星樓正在修建之中。”


    “王六身上有打鬥痕跡,但後腦勺的致命傷卻是符合偷襲的一擊斃命,是以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他在與人打鬥的過程當中,被另外一人砸死。”


    “當然,也不能排除旁的可能,也有可能是兩人在打鬥的過程中,兇手藏了起來,然後從身後偷襲殺死王六。”


    周昭的語速非常快,思路也很清晰,閔藏枝聽著,臉上的紅暈褪去,認真地在心中想起那畫麵來。


    “但是你看到了船上的痕跡,排除了第二種可能性。”


    周昭聽著閔藏枝的分析,點了點頭,“船很小,沒有辦法藏。但更多的是,我早就注意到了王巡同王昌了。”


    “王六上山假死,必定要有人替他打掩護,那個人隻能是他的師父師兄弟們。我們一來,楚杭便提到王六師父王巡,我當時就注意到了他,他倒是還好,可是王昌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閔藏枝聽著,不由得感歎,今夜便是那李有刀親身上陣,也未必比得過周昭。


    廷尉寺的六位廷史各有千秋,兩位常平更是各有絕技在手,原本也算是維持了兩方平衡。


    如今周昭橫空出世,當真是一道驚雷,要改變廷尉寺的局勢了。


    閔藏枝越是想,又越是覺得可惜。


    可惜周昭是女郎,不然的話,就憑借她在天英城立下的功勞,又怎麽會隻是一個小小的奏讞掾,還被分到了李有刀手下。擺明了上頭的人,想要讓馬兒跑,又不想要馬兒吃草。


    他們想要用上周昭查案的本事,卻又希望她永遠是個小吏,沒有辦法站到廟堂之上。


    “厲害厲害!小周大人一來,常左平要樂開花了,可算是來了個不讓廷尉寺丟臉的了。”


    閔藏枝頭一迴覺得,自己不擅長誇人,便是誇人,都莫名的帶了一股子陰陽怪氣。


    他想了想,話鋒硬是一擰,清了清嗓子,“那個,楚柚姑娘可許了人家?你們覺得我若是登門求娶,如何?”


    周昭蘇長纓還有劉晃,齊刷刷地停住了腳步。


    那兩個是個木頭,周昭恨恨道,“勸你不要將風月場上那等逢場作戲的功夫拿來用在我楚柚阿姐身上。”


    閔藏枝搖了搖頭,“不是逢場作戲,我瞧著她,隻覺得心中有萬千華章。”


    閔藏枝說著,仰起頭想要望月吟詩一首,但剛剛抬起下巴,又想到了周昭之前故意嚇唬他的話,立即低下頭來瞬間不敢玩花樣了。


    他清了清嗓子,自覺同周昭交淺言深,一個翻身上了白馬。


    “我著急迴去讓那二人簽字畫押,便先走一步了。”


    閔藏枝說著,策馬而去。


    隻剩下三人的街市,一下子變得空曠了起來。


    周昭三人牽著馬,不疾不徐地走著,“你那繼母可有什麽不妥當?你若是不好對付她,盡管來尋我。”


    蘇長纓想起他迴到府中,繼母同幼弟瞧他的眼神,搖了搖頭,“無妨,明麵上不會起什麽衝突,倒是你同阿晃初入廷尉寺,若是有什麽需要我的,一定要尋我。”


    他說著,特意看了劉晃一眼,劉晃的鬥笠點了點,給出了迴應。


    他本來也不在意什麽虛假的親情,從頭到尾,他在乎的隻有……


    蘇長纓想著,將自己的手按在了那紅點兒所在的位置上。


    北軍還要巡邏,將周昭同劉晃送迴來了廷尉寺,他便領著祝黎同韓澤等人,一起滿長安的抓犯了宵禁之人了。


    翌日不是李有刀當值,而是帶陳鈺釗的那位廷史,他們一宿平安,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周昭趕在宵禁之前,又去摘星樓兜了一圈兒,依舊沒有任何發現,楚柚同楚杭細細排查了,也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勁之處。就這樣,再一睜眼,已經是第三日清晨了。


    廷尉寺今日的朝食應該是粟米粥配的青菜窩窩,還有光是聞著就酸得倒牙的小鹹菜。


    周昭吃完朝食剛剛落座,還沒有來得及拿起手中的卷宗,就瞧見那李穆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他惡狠狠地瞪了周昭一眼,氣唿唿地坐在了自己的桌案前。


    “李前輩,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瞧著,像是平地摔了一跤?”


    李穆恨得牙癢癢,他豈止摔了一跤!


    他這兩日不知道走了什麽黴運,不是膝蓋一軟摔倒在地,就像是有鬼絆了他一腳,吧唧之下直接摔在了地上。這來一迴可以說到倒黴,可連摔兩日,那就不止是倒黴,而是惹了什麽人了!


    “幹卿何事?卷宗做完了麽?就教訓起前輩來了?”


    那李穆想著,餘光瞥了一眼周昭,見她神色並無異樣,心道應該不是周昭,不由得又犯起難來。


    除了周昭,他還有哪些仇家?


    周昭惦記著摘星樓的事情,也懶得理會他,劈裏啪啦的便批起卷宗來,不到正午她手頭上的卷宗便批完了,周昭探頭一看,見李有刀今日沒有來,將自己的桌案收拾幹淨了,亦是朝著廷尉寺門前行去。


    劉晃已經蹲在牆角邊,等著了。


    “阿晃,走,去摘星樓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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