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北軍舞雙刃,摘星危樓飛孤魂。


    周昭隻覺得頭皮一麻,宿命像根帶刺的藤蔓,在她不知之時,早已經纏繞在她的脖頸之間,不經意間給她致命一擊。


    楚柚正在修建的第一高樓,會不會就是她新的葬身之地……


    “阿昭!”


    周昭正想著,突然聽到了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她麵上一喜,循聲看了過去,一輛破舊的馬車駛了過來。


    “楚柚姐姐。”


    楚柚撩開了馬車簾子,探出頭衝著他們揮手,那馬車尚未停穩,她便跳了下來。


    她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布衣,衣袍看上去有些皺皺的,頭發隨意地挽了個墜馬髻,身上素淨無比,什麽首飾也沒有戴,走到周昭身邊,直接看向了蘇長纓。


    “你變了許多,我去了周家。他們說你失憶了。”


    楚柚定定地看著蘇長纓,從前長安城的人都將蘇長纓比作烈陽,周晏比作冷月,那時候他身上仿佛帶著一股戰無不勝銳氣;而如今的蘇長纓,像他身上的鐵甲一般冷冰冰的。


    他周身都縈繞著殺氣,那種喜怒無常的壓迫感,像極了從前身居高位的祖父。


    蘇長纓亦是迴看著楚柚,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句話。


    昨日迴到蘇家,他已經聽從前的長隨管與說過了許多從前舊事,楚柚按在從前,他也要喚上一句嫂嫂。那時候他們六人時常在一起相聚,隻不過他聽來聽去,都毫無印象。


    楚柚得到了肯定的迴答,有些失落。


    “先進來說話吧。我這些時日一直在忙摘星樓的事,一直到了今日清晨聽那些匠人們說起長纓,方才知曉阿昭你領著阿晃去了天英城。然後我去周家,隻有阿晚在,這才知曉阿昭你去了廷尉寺做官。”


    “若是你哥哥還在的話,一定會為了你感到驕傲。”


    楚柚說著,眼眶微紅。


    不過她沒有在周晏這個話題上停留很久,大步流星地引著幾人往自己的院子裏去。


    周昭一邊走,一邊悄悄地四處打量。


    周晏去世之後,她來過這裏幾迴,不過後來楚柚的母親親自登門,將聘禮送還,退了親事。又私下了下尋了她說,希望她日後少登門尋楚柚,畢竟周晏再好,可人也已經去世了。


    楚柚尚還年輕,她做母親的便是背上罵名,也不忍心讓她耽溺於過去,她還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後來,她便來得少了。


    楚家的大宅院,比上一迴來的時候,更顯破敗。園子雖然打理得齊整,但是名貴花草幾乎絕了蹤跡。一些水榭同偏遠的小院屋頂上的瓦都破碎了,也沒有人撿。


    迴廊的地板木頭縫裏生出了雜草,時不時地還冒出個竹節兒。


    “嗯!”周昭認真的迴應道,“阿姐最近可安好?若是遇到什麽難事……”


    楚柚爽朗的笑了笑,指了指四周,“你是說好好的宅子都荒廢了麽?這算什麽難事?原本我家中人就不多,弄這麽多宅院也住不過來。那些名貴的花草太難伺候,我阿娘準備挖了種菜。”


    她說得落落大方,臉上並無淒苦之色,周昭瞧著放心了幾分。


    “阿姐怎麽去建樓了?那第一高樓又是什麽樓?”


    說話間楚柚的小院已經到了,比起周昭那碩鼠進去都要迷路累成小鼠的屋子,楚柚的屋子格外的大。


    一進門去,周昭直接就瞧見了正對麵牆上掛滿了白色的絹帛,上頭用細筆畫著密密麻麻的圖,圖上清晰的標明了要用的材料,尺寸……在圖的右下角還寫著小字,摘星樓。


    果然如此。


    周昭心中微沉,就瞧見楚柚抬手指向了那幾張巨幅的圖,“第一高樓,就是摘星樓,有人尋我叔父想要在從前臨江樓的舊址上蓋一座更高的小樓做酒舍。”


    “這圖乃是我畫的,東家甚是滿意,三日之後便可迎客了,我讓東家給我們留了一間雅室,一來迎長纓,二來賀阿昭,還有阿晃。你們可要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周昭的答案當然是必須去!


    “阿姐蓋的第一高樓,我們當然要去!”


    周昭說著,看向了楚柚屋子中央擺放著的巨大桌案,那桌案的左邊釘著白布,上頭密密麻麻都是楚柚做過的晦澀難懂的算術題,而在右則是擺放著各式各樣精巧的機關,還有墨線矬子之類的工具。


    這張桌案幾乎占據了屋中大半地方,餘下牆角處放著一張簡簡單單的小床榻,隻容得一人躺下。


    她從前還來同楚柚擠過,不過等天明醒來,瞧見楚柚一夜沒睡,擼起袖子在那裏興奮地解著難題。


    楚柚聞言笑著點了點頭,她彎下腰去,在靠牆放著的木架子上翻了翻,找到了一塊羊皮卷兒,拿起來揣進了懷中,“摘星樓那邊還等著我,我著急先過去,待後日咱們再聚。”


    周昭知曉她性情,笑了笑,“我們下午也還要有差事在身,算算時辰也該離開了。”


    待一行人又迴到楚家門前,周昭三人目送著楚柚的馬車遠去,那門房棋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衣角,“昭姑娘,楚王殿下,還有小魯侯,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家姑娘一旦忙起來,便什麽都顧不得了。”


    “這個時辰,也沒有留你們在家中用飯……”


    周昭聞言笑了笑,“棋叔怎麽同我們生疏了?我們自己也都是這般的,要不然怎地會同阿姐親近。”


    她的嫂嫂楚柚乃是算術天才,亦是少有的機關術大師,周晏是在一次查案中認識她的,後來他想要同楚柚定親之時,祖母不喜她不通庶務,且家道中落,還大鬧了一場。


    周昭憶及往事,許多畫麵湧上心頭。


    她扭頭一看,隻見劉晃靠著牆角,像是想要同那斑駁的牆麵融為一體;蘇長纓冷著一張臉,絲毫沒有半分動容,顯然什麽都沒有想起來。


    “你們兩個真是木頭,合起來那就是一雙筷子!一對船槳!”


    蘇長纓抿了抿嘴角:“我們好生生的站在這裏,並未得罪小周大人。”


    怎麽沒有得罪?她如今走在街上,那不是左青龍右白虎,那簡直就是帶了兩個門神……


    周昭無語地想著,就聽到哇的一陣哭聲響起,巷中的一個小童驚恐的看著三人,猛地一扭頭抱住了自己乳娘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三人的腳步都僵硬在了原地。


    周昭在身上袖袋裏掏了掏,想要掏出些糖同零嘴兒來,可掏了半天,她身上隻有匕首、棺材釘……


    她看向了劉晃……那裝著剖屍刀斧的箱子在晃。


    她正想著,就瞧見蘇長纓拿著一顆糖,朝前小童遞了過去。


    那小童打個了哭嗝,哭得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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