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平靜地看著周不害,“阿爹你瞧,這才是祖母所言的拉全家陪葬。”


    周不害心中一梗,一時半會兒竟是無言以對。


    “我對父親很失望。”


    周不害猛地抬起頭來,鼻頭手心都變得酸澀起來。他同夫人琴瑟和鳴,一共就生了一子三女全都是嫡出。每一個孩子他都十分用心的教導過。


    長女周暄同次女周晚都對查案無甚興趣,學著學著也就不學了。


    而長子周晏同幼女周昭卻是他日日帶在身邊,傾囊相授的弟子。


    他到現在都清晰的記得,周晏說我日後要同阿爹一樣做廷尉,做一個好官;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周昭,在一旁學舌,重複地念叨:“廷尉廷尉,做官做官。”


    那時候兩個孩子的眼睛亮晶晶地,照亮了他整個心房。


    周昭的這句話直擊要害,讓周不害心如刀絞,一時之間有些喘不上氣來。


    “阿爹失了意氣,變得畏首畏尾,一點也不像那個鐵血青天。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戰而戰之,變法之路乃是地獄淌血的黃泉路,為天下計者以命趟之。”


    “這是阿爹曾經教導我們的,昭深以為然。”


    “你還說法家乃是入世治國之學,若有力一分,修己身;有力五分,守安寧;有力十分,開太平。”


    周昭說到這裏,神色複雜,“這些阿爹已經忘記了,可是我還記得。”


    “阿爹,我走這一步,不是為了替哥哥走他未走完的路,也不是要與周承安一較高下。我有我的抱負。”


    周不害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女兒,心中百感交集。


    她明明冷靜得像是一個怪物,明明麵色平靜,可周不害卻覺得自己瞧見的周昭,是那般的神采飛揚,她那磅礴的生命力像是炙熱的太陽光一樣照耀著一方天地。


    “而且,你已經沒有辦法冷靜地去思考問題了,曾經的周理公可不會一邊認為我可以殺穿整個後宮大展宏圖,一邊又覺得我在廷尉寺會是一隻待宰的羔羊。”


    “阿爹,與其在這裏為一件木已成舟的事情暴怒,不如反思自己。”


    周昭說著,大袖一甩,留下了陷入沉思中的周不害健步如飛的離去。


    待她走得快要沒有影了,周不害卻是突然反應了過來,他爆喝一聲,“周昭!”


    他原是要周昭反思的,怎地現在他開始反思了!


    ……


    周昭絲毫不理會後頭周不害的咆哮聲,她相信周不害遲早是要想通的。


    不光是周不害,那些不想不願她入廷尉寺的人,那些今日在廷尉寺笑話她的人,再怎麽用頭撞牆,再怎麽怒吼咆哮,最終也隻能捏著鼻子想通,下次見麵喚她一句小周大人。


    周昭想著,忍不住嘴角上揚。


    她加快了腳步,小跑著去了二姐所在的清雅苑。


    這宅院不大,卻是曲水流觴步步是景,百花爭奇鬥豔,隔得遠遠地都能聽到悠揚的古琴音。


    “大姐,二姐,我們三人住處,也就二姐這裏稱得上一句香閨。”


    她的宅院猶如兇案現場,耗子來了都得迷路;周暄的屋子冷冰冰光禿禿,喝水都不用陶器用銅器,她怕光是換這些,都能給周家換窮了。


    主人周晚站了起身,不似周暄同周昭個子高,她生得有些嬌小,膚白如雪發濃如墨,眉目之間自帶風流姿態,稍稍顰眉有如西子捧心,讓人好不憐愛。


    見周昭進來,周晚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是動口了還是動手了?”


    周暄一聽那還了得,騰的一下衝到了周昭跟前,二話不說直接擼起了她的袖子,“阿爹還打你了?我尋他理論去!”


    “大姐怎地聽話聽一半,好了,阿爹怎麽會打她,阿爹又打不過她!”


    周晚聲音嬌滴滴地,她走到了二人跟前,一手牽了一個,在那桌前坐下。又提起茶壺給二人斟了茶。


    “不說那些不開心的,我們姐妹三人好久都沒有在一塊兒喝茶了。大姐出嫁不能似從前那般隨心所欲,小妹入了廷尉寺日後要忙得腳不沾地,而我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時候了。”


    “再下一迴,我們三姐妹團聚,不知是何年歲。”


    周暄聽得不滿,想要反駁,卻是被周晚一個眼神封了口。


    周昭端著茶盞,亦是有些悵然,若她七月十五如同祭文上所言死在了天英城,這或許真是她們最後一次團聚。


    “這杯清茶,我敬三妹”,周晚說著,衝著周昭端起了茶盞,“你從小主意正,二姐沒有你聰明,不知道你打算走到哪一步,我也不如大姐有武力,可以擋在你身前替你衝鋒陷陣。”


    “如此,我能做的便是支持你,做你的後盾。找到害死哥哥的兇手,就全靠你了。”


    周晚說著,以袖掩麵,將那茶水一飲而盡。


    她又續上了茶水,這迴看向了周暄,“有段時日不見,大姐清減了許多。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


    周暄搖了搖頭,哈哈一笑,“我能出什麽事?我就是同阿爹一樣苦夏。我同你們大姐夫一起長大,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是耳根子軟了,家中大小事全都依著我。”


    “我婆母同阿娘從前是閨中好友,顧家同周家又是世交,數遍長安城,有幾個人比我過得舒坦?你看這麽多年,我都沒有生孩子,他們顧家可吭過聲?”


    周暄說著,舉起了自己的拳頭,對著周昭同周晚一人就是一拳。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別人能不能承受住我的鐵拳。”


    周昭假裝唿痛,周晚那是當真唿痛。


    “小時候我們不聽話,大姐就是這般捶我們的!”周晚氣唿唿地說道。


    周昭迴想起年幼之時的舊事,笑著附和道,“還揪耳朵,我懷疑我現在聽壁角,都是因為耳朵被扯壞了。”


    周暄聽著,捂著肚子哈哈笑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桌上茶,站了起身,“喝茶有什麽意思?我去拿酒來,換旁人有了官身,那是要擺流水席的,沒人給小妹擺席,還不興我們陪她喝酒了。”


    她說著,跑出門去。


    待她離開,周昭同周晚臉上的笑意同時小了幾分。


    “你方才說那些是什麽意思?你要離開長安?阿爹給你定下親事了?”


    周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周晚。


    周晚哼了一聲,衝著周昭翻了個白眼兒,“我不管你,你也少管我的閑事,你酒量一般,一會兒別被大姐灌醉了說漏了嘴,惹她著急上火。”


    周昭扯了扯嘴角,她同周晚雖然是一個爹娘生的親姊妹,卻是天生不合。


    周晚恨周昭拳頭大會陰人,周昭嫌周晚愛告狀裝無辜,在周暄看不見的地方,兩人翻的白眼兒比長安城的麻雀都多。


    “我也不稀得管你,你同我敬茶,事出反常必有妖!”周昭學著周晚的樣子也哼了一聲。


    周晚這迴卻是忍不住笑了出聲,“學我作甚?東施效顰。我哼那是勾人魂,你哼活像是閻王索命。”


    不等周昭反擊,周晚聲音沉了下來,她認真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要遠嫁離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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