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朝著那一叢北軍看了過去,這才發現了站在人群之後麵無表情的祝黎。


    昨夜月黑風高,她的心思又都放在案子上,未曾仔細打量這人。如今一瞧,卻發現他雖然生得平平無奇,但身上卻隱約帶著一股子令人熟悉的氣息。


    說不清道不明,好似從前在哪裏見過似的。


    周昭又瞧了他好幾眼,隻見他鼻梁高挺,一雙眼睛大而無神,明明身量比其他人要高,偏生站在人群中像是不存在似的,不仔細瞧,都發現不了還有這麽一個人。


    見閔藏枝不停地用羽毛扇吆喝,祝黎默默地走到了周昭身邊,隻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不言語了。


    周昭見二位督考已經到齊,抬腳要出院門,卻同急匆匆趕來的鄔青衫撞了個正著。


    那少年郎滿頭大汗的叉著腰,不住的喘著粗氣,他抬手指住了周昭,目光卻是不解的盯住了閔藏枝,“閔藏枝,你怎地不攔住她,她是女郎,怎地可以來參加大比?”


    “我們廷尉寺還能有女官不成?”


    眾人想到周昭之前感謝那老者的話,一個個的眼中都騰起了看好戲的神情。


    閔藏枝切了一聲,白了鄔青衫一眼,“她可是周昭。”


    鄔青衫氣笑了,“我就是知曉她是周昭,才著急的。因為她是真能破案啊!”


    他說著,眼睛死死盯著周昭手中的竹簽,像是在盤算著自己要怎地才比峨眉山的猴子還快,能將這從他手中流出來的竹簽給搶迴來。


    周昭聽著,卻是輕笑出聲。


    她將那竹簽塞進了袖袋之中,又將衣袖在鄔青衫麵前晃了晃,方才衝著他眨了眨眼睛笑道。


    “能破案的周昭,同女兒身的周昭,可是同一人?常左平已經迴答過了。”


    鄔青衫一愣,朝著周昭身後的正房看了過去,窗戶雖然關著,但常左平的身影依稀可見。


    他瞬間一輕,整個人死氣全消,瞬間活了過來。


    答案他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但他明白了周昭話裏的意思,天塌下來有常左平頂著,簽雖然是從他手上取的,可人在常左平麵前過了明路。


    鄔青衫想著,看著周昭的眼神有些微妙,他身子一側,讓出一條路來。


    沒有想到,做小吏害怕背鍋的苦,周昭她懂!


    周昭衝著鄔青衫和善的點了點頭,不管心思各異的眾人,熟門熟路朝著廷尉寺東邊的角落疾行而去。


    那裏有處小義莊,是仵作用來驗屍的地方。


    章若清的屍體就停放在這裏。


    大啟朝立國之初,長安城的不少樹木建築都毀在了大火之中,廷尉寺的樹都是後來方才種下的,那時候她年紀尚小,跟在兄長周晏後頭拿著瓢,一瓢瓢的澆水。


    其中有一株樹上,還有一道道的劃痕,那是她一年年的長高,未婚夫婿蘇長纓一刀一刀的劃下的。


    那時候蘇長纓不停地比劃著,“等阿昭長到這裏,就是我們成親的日子了。”


    她聽得惱羞成怒,跳起來就是一拳……


    那時候大啟百廢待興,尚未有那麽多規矩,他們也像是無拘無束的飛鳥,踏遍了京都每一個角落。


    隻可惜,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她身後跟著的,已經不是周晏同蘇長纓了,而是來督考閔藏枝同祝黎。


    周昭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收迴了思緒,步履堅定的朝著小義莊走去,待到了門前,方才停了下來。


    隻見那門前蹲著一個穿著灰色衣袍的男子,他戴著鬥笠低著頭,整個麵孔都埋在了腿間,像是睡著了一般,一動也不動的。


    “阿晃?”


    那一團灰動彈了一下,然後站了起身,腰間懸掛著的一塊玉佩抖落了下來。


    那玉佩十分清透,上頭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一看便出身不凡。


    身後跟著的閔藏枝一瞧,手中搖著的羽扇一滯。


    腰懸龍紋玉佩,又被周昭稱作阿晃的人……


    閔藏枝眼眸一動,彎下腰去行了禮,“楚王殿下”。


    他說著,有些好奇地朝著劉晃看了過去。


    說來也是奇,這位楚王殿下,乃是陛下親子。他甫一出生便喪母,一直養在皇後膝下。按理說這般人物,隻要不是個沒有腦殼的倭瓜,那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左膀右臂。


    可這位殿下,不說建功立業給太子助力,那是連各種宴會大典都從不出席。


    你說他無寵在身?可他封了楚王不說,還被留在了長安城不用就國。


    就在昨日,閔藏枝還封存過山鳴長陽案的卷宗,除了死去的周晏還有失蹤的小魯侯蘇長纓之外,當時在烏金巷還有四個人,有周昭,長陽公主之子樊黎深、楚王劉晃以及一個叫做楚柚的姑娘。


    他聽廷尉寺的老人說過,當時楚王劉晃是周晏的小尾巴。


    閔藏枝想著,心中暗暗覺得可惜,可惜當年他還沒有入廷尉寺,錯過了許多好戲。


    “我學了四年,來幫你驗屍。”


    那楚王劉晃像是沒有瞧見閔藏枝同祝黎似的,隻快步走到了周昭麵前,他的聲音很冷冽,像是初春剛剛化雪的山泉。


    周昭一怔,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隨後她隻覺得鼻頭一酸,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她沒有問劉晃一個王爺為何要去同死人打交道,做被世人避諱之事。


    正如劉晃不會問她一個小娘子,為何要來今日大比,妄圖進廷尉寺做官。


    劉晃明顯鬆了一口氣,他轉身走進了小義莊,將自己的鬥笠取了下來,掛在了一旁的木架上。


    屋子裏的廷尉寺的老仵作已經等候很久了,他衝著眾人點了點頭,什麽也沒有說,讓開了道來。


    周昭跟了上去,章若清的屍體便停放在大屋的中間,安放在一塊厚重的木板上。


    劉晃淨了淨手,這才靠近了屍體。


    周昭看著他那張俊秀的臉,比起四年前,他的眼神裏少了幾分怯懦,多了幾分堅毅。


    “我當時看得不真切,初步瞧見死者身上有兩處致命傷,一處在胸口,另外一處在脖頸。因為沒有靠近,且又是晚上,並沒有辦法判斷,究竟是哪一處傷殺死了章若清。”


    “有一點我很在意,那就是現場血量。依據我從前看的案子來看,我總覺得死者流的血似乎少了些。”


    “另外死者的臉絕對不可能是被鬼咬的,那麽這齒痕是什麽造成的,就很重要了。”


    周昭沒有忘記這是在大比,還有很多人會陸續趕來,她沒有想要同劉晃敘舊,直接說起自己昨夜觀察到的問題來。


    “我留意過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動物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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