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迴春汛。


    去年冬天,碼頭的雪水不少,而且上遊經過無數次寒流侵襲,積雪也比往年多很多。所以開春之後,上遊的雪水都融化了,進了河道,今年的春汛就比往年要猛很多。


    眼瞅著碼頭兩邊的棧橋,都被河水給淹沒了,大家上下船都很不方便。


    而且,下雪暖和化雪冷,這麽多的積雪融化,帶走很多熱量,溫度也比往年低很多。


    南岸的人嫌棄岸邊泥濘寒冷,就不怎麽出門了。


    可北岸的人需要出來做工,要做糊口的營生,窩在家裏不出門,就沒了吃的開火了,所以不管天氣多冷,河邊多麽泥濘不好走,他們都要出來。


    棧橋看不見了,可棧橋潛在水下,有時候會讓擺渡船不敢靠岸太近,岸上的人想上船,就要涉水幾步,才能跳上船。


    一次兩次的沒什麽,可今年的河水越漫越高,一點兒也沒有消退的意思,一連著十天半個月的,出工的北岸人,每天都要踩進冰水裏,再爬上船,慢慢地就有了怨言。


    要說起來,這種天氣上的事兒,誰也怨不得,可大家濕淋淋的爬上船之後,看見疍家的擺渡人,一身幹爽的站在船上,慢慢心裏的怨氣攢的多了,就想往他們身上撒了。


    疍家人,那是陸上人從來都看不起的人。


    可如今,居然能比他們活得還自在。


    人要是自己閉門過日子,怎麽都好說,可最怕人比人,尤其是看見明明之前不如自己的人,現在居然過得比自己好了,那就更不舒服了。


    有些過河的客人,上船之後,從包裏拿出換洗的鞋襪穿上,然後就開始挑刺,嫌棄船靠的太近了,靠的太遠了,挑剔劃得太快了,劃得太慢了,總之就是不合心意。


    要說咚妹兒擺渡,五嫂其實有點不放心,因為如今的河道,水上水下的情況都很複雜,客人也難對付,五嫂怕女兒應付不過來。


    可咚妹兒讓媽放心。


    她把一條擺渡船,使得如魚得水,旁人不敢靠的地方,她敢過去,也不會擱淺,使船的手段是讓人羨慕的靈巧。


    麵對船上故意刁難的客人,咚妹兒也不怕。


    她知道,船上的客人之所以生氣,不是衝著她,而是因為自己身上濕噠噠冷冰冰的,太難受了。


    她讓媽在爐子上一直放著一壺熱水,客人上船之後,媽先給送上一盆子熱水,等客人洗好了,暖和過來了,再送上一碗熱水,薑湯也有,要給錢的,五嫂收錢也不貴,才三文錢。


    一點點小錢而已,就是花個意思,過河的人,本來身上冷冰冰的難受,經過熱水洗刷之後,已經暖和過來有些了,再花點小錢,喝上一碗薑湯,就心情就舒暢多了。


    咚妹兒又很會插科打諢說笑話,她人不大,鬼點子卻不少,會說很多應景的笑話,讓人生不起氣來,反倒開開心心的,最後的下船的時候,反倒有些舍不得這個歡快的小船娘。


    雖然咚妹兒的擺渡船生意一點都不受春汛的影響,甚至還更好了一些。


    可其他擺渡船的生意,就沒這麽好過了。


    他們不是沒想到咚妹兒的主意,可是大多數人,都覺得太麻煩。


    而且北岸的人大多說話粗魯,疍家人心裏也是存著不少怨氣的,就是眼看著他們搓手跺腳的發冷哆嗦,也不願意給熱水幫忙。


    時間久了,春汛老也是不過去,疍家人和北岸人的積怨,也就越來越深了。


    時不時的,就能聽見船上的客人罵罵咧咧的,船家也忍不住,不講究船在河中不能打架的規矩,客人和船家居然動起手來。


    打得太過火的,船翻在河上的事兒,竟然也陸陸續續傳了出來。


    有過一次翻船死人的事兒之後,北岸的人上船,氣氛就都很緊張,雙方劍拔弩張的,渡過了河,上了岸,彼此才都鬆口氣。


    這天早晨,咚妹兒照常擺渡,墩子在艙裏吃早飯,大尾巴趴在他腳邊睡覺,五嫂忙著燒水。


    上一波客人用水用的多,備用的好幾壺水都沒有了,五嫂緊著扇火,水還是沒開。


    這波客人上船了,左等不見熱水,右等不見熱水,褲腿上的水,甚至都結起冰來,變得硬邦邦的了,大家的臉色都開始變得很不好看。


    “我說小船娘,咱們哥幾個為啥坐你船,心裏有點數沒有?”一個癩疤臉漢子罵罵咧咧的問咚妹兒。


    咚妹兒一邊搖著櫓,一邊緊著望船艙裏麵,她知道媽肯定在加緊燒水呢,心裏也急。


    可見客人氣色不對,咚妹兒隻有陪著笑,說:“大哥,熱水馬上就好,上一船客人用光了水,這一壺正在燒著呢,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癩疤臉一大早的一頭火,好像突然之間,一下子注意到了船娘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股邪火被勾了起來,他嘿嘿笑了兩聲,目露兇光,說:“熱水沒好,哥幾個也等不及了,咱們也就不等了吧,我看小船娘你身上熱乎的很呐,要不你來給哥幾個暖和暖和吧。”


    說著就要上手來抓咚妹兒,咚妹兒冷不防的猛地一躲閃,差點掉水裏,不禁一聲驚唿。


    癩疤臉沒想到咚妹兒這麽大反應,見人家要掉下去了,就想伸手拉一把。


    他以前坐船的時候,也經常和擺渡的船娘調笑,那些婦人都是久經沙場的,什麽場麵都見過,什麽下流話都能接上,所以他和她們調笑,一來一往,有應有答,也有些意趣。


    可咚妹兒雖然已經是一個成年女子的體型,凹凸有致,加上搖櫓作業,身體比一般陸上的女孩,鍛煉的更好看,可她剛剛舉行過成年禮沒多久,心理還是個單純不經世事的小女孩,哪裏經過這種架勢,這一驚可是不小。


    咚妹兒拄著櫓,晃晃蕩蕩勉強穩住了身子,看對方癩疤臉還是一臉惡心詫異的奸笑,甚至那笑裏麵,還讓人作嘔,咚妹兒看他的一隻手,還有想伸過來的意思,不由得起手就甩了一個耳光出去。


    “哎呦,性子還挺烈是吧!本來爺們還沒起什麽心思呢,這麽著被小丫頭你撩撥的火起,我不幹點什麽,還真對不住剛挨得這一巴掌呢。”


    癩疤臉本來覺得和船娘之間,動手手腳的沒什麽,可架不住他身後的一群混混瞎起哄,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攛掇著他上手。


    說他要是不整點動作出來,就不是真男人。


    對男人來說,麵子大於天,身後的弟兄這麽起哄,他就是想不做點啥也不行了,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來拉咚妹兒的手。


    “哢嚓!”


    癩疤臉伸出去的這隻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折了迴來。


    須臾之後,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河麵上響起了他鬼哭狼嚎的叫痛聲。


    “你以後別坐這條船了,不然我見你一次,折你一塊骨頭。”墩子不知什麽時候從船艙出來,出現在甲板上,站在這個癩疤臉的身後。


    墩子穩穩當當、氣定神閑的站著,沒人看見他剛做了什麽動作,可癩疤臉的手,確確實實是斷了。


    混混們也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繞過墩子,去把癩疤臉扶起來了。


    咚妹兒驚魂未定,在船尾就地坐下了。五嫂接過櫓,搖完了剩下的路程。


    其間,墩子始終站在甲板正中,麵色冷峻的盯著船頭窩做一團的混混,一個字都沒說,可也讓他們絲毫不敢犯。


    等船靠岸了,那夥人迫不及待的跳進水裏,落荒而逃。


    墩子衝著他們的背影喊:“手斷了就自己忍著吧,別去找王國柱,我哥肯定也不會幫你做夾板的。”


    癩疤臉漢子猛地迴頭,恍然大悟的說:“你是王雄展?難怪……得罪了。”


    他想拱手作揖,卻意識到一隻手已經動不了了,隻得搖頭苦笑作罷。


    咚妹兒也緩過來了,走到墩子身邊,拍了拍他堅實的肩膀,說:“墩子,謝謝啦。”


    墩子一聽咚妹兒的聲音,頓時冷峻的表情消失無蹤,憨憨笑了笑,忙擺著手說:“你這就客氣了啊,那個我也走了,上學去了哈,還有,還有那個,今天早上的鹹菜,有點太鹹了哈,都快趕上我哥了。”


    “滾!愛吃不吃!”咚妹兒一腳把墩子踹下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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