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過了七年。


    明天六月十五,咚妹兒又要過生日了。


    咚妹兒馬上十五歲了,行過及笄之年的成人禮,就是大姑娘了。


    河麵船隻穿梭,忙忙碌碌,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


    “媽,明晚我要吃一整條鬆鼠魚,還要喝一壇子青梅酒!”船頭搖櫓的少女一身朝氣,興致勃勃的向船艙內喊道。


    少女腳邊臥著一隻大肥貓,遍體金黃,一條蓬蓬鬆鬆的大尾巴,懶洋洋的擺動著。


    “沒說你成年了,就能放開了喝酒,不許喝那麽多啊!愛吃魚啊,那倒是行,想吃多少你就吃多少,那兩個小子也愛吃,我正好多做點。”艙內傳來五嫂含笑的聲音。


    少女模樣的咚妹兒和大尾巴做著鬼臉,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往船艙下瞟著,捂著嘴竊笑。


    咚妹兒的身量已經長開了,是典型的疍家少女充滿韻動的身形曲線,雖然可見隨鬆泉習舞所學得的輕盈,卻毫無纖弱感,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青春的力量。


    “你個死丫頭,偷偷喝也不行!我是一個看不住,就能被你偷喝半壇子,再喝都要留不到過年了!”五嫂不用看,都能猜到咚妹兒和大尾巴在弄鬼,可說到了留著酒過年,她又馬上打住了話頭。


    五嫂似乎這幾年精神有些鬆懈了,有時候會變得多話起來,沒頭沒尾的扯起話頭,和咚妹兒嘮叨很久。


    咚妹兒這些年漸漸長大,原本隔三差五的幫忙,搖櫓走幾遭擺渡船,後來媽身體一有些不舒服,她就義不容辭的頂上,後來漸漸的,這條船竟然成了咚妹兒的擺渡船了,很多客人開始叫咚妹兒小船娘。


    咚妹兒知道,媽老了。


    水上女人操勞過甚,老的很快。


    有一天,她裝睡,看見媽烏黑的濃發中,有了一縷白發。


    五嫂對鏡也看見了,她楞了好久,然後狠狠心,下死勁兒拔掉丟進爐火裏,然後帶上頭巾出了艙門。


    咚妹兒看見,媽落淚了。


    五嫂本命年生的咚妹兒,如今眼看著過了年,就要上四十歲的年紀了。


    四十歲,對一個水上人家的女人來說,實在是太可怕了。


    似乎心態的衰老,早於身體的衰老,早早到來。


    五嫂自己也意識到了,最近和身邊的人,說年輕時的事兒越來越多了,想克製都打不住,擱在以前,就是別人花言巧語的來撬她的嘴,她都不願意說的。


    五嫂也明白了,自己是要變得像一個老婦人了。


    咚妹兒不害怕長大,可她舍不得媽媽變老。


    船上的活計,她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一些搬搬扛扛的活兒,她都盡量不讓五嫂上手了。


    可有些東西太重了,咚妹兒也搬不動。


    不過也沒關係,還有墩子和煩了。


    這兩個男孩,都長成高高大大的大小夥子了。


    墩子本來生的就壯實,後來因為兵書讀得好,孟老先又專門給他聘請來教騎馬射箭和十八般武藝的習武師傅,雖然不是童子功習武,可墩子於此道很有悟性,加上身體素質出色,竟很得師傅們的賞識,很是練出來一番名堂。


    如今孟府王雄展的威名,竟然在南北兩岸都很響亮,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當中,是以能結識王雄展為榮的,要是能有幸和他過招,即使落敗了,也是很值得誇耀的事兒。


    柱子的生意做得非常好,前來下定的客人,從多遠的地方趕過來的都有,有幾迴,鄰居甚至還看見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進了王家的院子,外國人出來的時候,一臉的難以置信,又有些終於得願所償的欣喜。


    外麵都傳言,說柱子早就賺的盆滿缽滿,富得流油,可柱子似乎還是當年的樣子,不見鋪張什麽排場,也無人敢犯,他們哥倆始終沒有離開北岸。


    所以,墩子還是每天都坐著擺渡船,過河上學去。


    如今,是咚妹兒擺船送他過去。


    墩子的早飯還是在船上吃的,可咚妹兒漸漸忙了,不能睡懶覺,也不能和他擠在小桌子邊一起吃飯了,她還有很多活兒要忙,飯是扒拉一口就湊合過去了。


    現在陪墩子吃早飯的,是大尾巴。


    煩了也經常過來,他如今大了,上學後有了交遊,不僅是南北兩岸,更遠的地方,他也願意去多走走。


    去年跟著家裏的馬幫,他甚至還去了一趟極北之地,看到了山巔的天池。


    煩了說那天池終年迷霧環繞,就是當地人上去了,都不一定能看得見真容,可他那天爬上山,在山腳下時還風雪連綿,登頂了之後,居然晴光乍泄,天池絕美風光,盡收眼底。


    家裏見煩了願意跟著馬幫到處跑,以為他對生意經商感興趣,覺得一旦仕途行不通,這也算是個不錯的退路。


    他姑父自從那次落水之後,落下了很嚴重的哮喘症,身體始終沒有恢複過來,終日不願意出門,更別說過河通商,甚至於在家望見一眼那條大河,都會臉色煞白,失神很久。


    姑父原本的那攤生意,是越來越管顧不上了。


    所以,鼓勵煩了經商,全家上下,沒有比他姑父刁得誌更上心的了。


    可惜煩了也明確說了,以後縱然落第,做個逍遙墨客散仙,也絕對不碰商賈事,銅臭蛀蝕人心,會壞了文風畫風,萬萬不可。


    大家就問,“那你跟著馬幫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吃那些苦做什麽?”


    煩了就笑,說:“自然是要趁著年輕,飽覽大好河山。王希孟十八歲而畫成《千裏江山圖》,蘇東坡年近四十,作《大江東去》,感懷周瑜二十多歲就能指揮千軍。所以說,無論要做什麽,肯定是要趁著年輕啊。咱家裏有馬幫,我跟著出去自然便宜一些,要是沒有,我想方設法,也要出去看看的。”


    難得的,父親權謀聽完煩了這番言論,竟然沒有罵他輕狂,隻是搖頭一笑。


    倒是他姑父刁得誌,聽完之後,很是傷心了一陣子,覺得他好不容易打下來的一片生意,本以後後繼有人了,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要交給外人去搭理了。


    雖然刁得誌心裏也明白,入贅這麽多年,孫家上下很多人,始終還是把他當做外人的。


    可惜他自己入戲太深,早把自己算成孫府家裏人了。


    墩子和煩了雖然一天天大了,可隻要忙完了學業,有了空閑,兩個人都很喜歡結伴來五嫂的連家船上,來找咚妹兒和大尾巴玩,來蹭飯吃,來擼貓。


    五嫂看著幾個孩子一天天長大,心裏很高興,可也覺得孩子們飛快的長大,也把自己給催老了。


    她最近格外盼著過年,她有些心虛,怕一旦出了什麽意外,等不到那些人過來喝酒說事兒該怎麽辦呢,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交代清楚呢。


    可五嫂轉念一想,就意識到是自己多慮了。


    這麽多年風平浪靜的,能出什麽事兒呢。


    無論如何,她都要看著咚妹兒長大成人,當年老頭子的托付,她一定不會辜負的。


    “媽,為啥煩了和墩子就能整壇子喝酒哩?”咚妹兒還在糾結青梅酒的事兒呢。


    “欸,人家是身強力壯的男孩子,如今煩了的酒量居然也上來了,和墩子一樣,輕易灌不醉了,嗬嗬。”五嫂想起煩了第一次過來喝酒的情景,雖然覺得自己當時刻意灌人家孩子喝酒不對頭,可還是覺得很好笑。


    “哎呀我說媽,話也不是這麽說啊,我也能喝啊,我酒量從來比那兩個慫貨加起來都好!”咚妹兒不服氣了。


    “女孩子喝那麽多不像話!”五嫂還在堅持。


    “你不是說,凡是男孩子能做的,我沒什麽做不了的嗎?”咚妹兒這麽說完,覺得和媽硬剛不太好,又軟了口氣,撒起嬌來,“媽——呀——,人家明天過生日呐,一年就一迴嘛——”


    撒嬌這招,是咚妹兒跟鬆泉學的,鬆泉說了,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身為女子,內裏的主心骨要硬,外表則要多幾分柔軟,用似水柔情化解一些問題,比硬碰硬來的容易些。


    像鬆泉那麽外柔內剛,咚妹兒使勁學了,可也沒怎麽學會,不過撒撒嬌這種事兒,段位很低的,她倒是學會了個皮毛。


    “你這個孩子,都要成大人了,怎麽還這麽磨人,行吧,那就半壇子吧。”五嫂妥協了。


    “不嘛不嘛,我要喝一壇!”咚妹兒得寸進尺。


    “行行行,一壇一壇!你快專心搖櫓去吧,鬧得我腦仁疼!”五嫂投降了。


    “好咧!”


    “喵——!”大尾巴伸了一個懶腰,抬頭衝咚妹兒叫了一聲,以示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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