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醒來,河麵上飄著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疍家人都很興奮的打撈著,他們知道昨夜來上遊來春汛的事兒,人在船中,也覺出來了幾波風浪,可都沒當迴事兒,沒想到居然衝下來這麽多貨物,估計是上遊有船翻了。


    誰也沒有想到,不是上遊的船翻了,而是本地的船翻了。


    為什麽大家的船都平安無事,隻翻了孫家渡河的這條船,誰也說不清楚。


    三條船,其他的兩條都過去了,隻有載著刁掌櫃的這條船,莫名其妙的翻了。


    煩了本來被他姑父交代了,過河的時候要跟著他姑父坐一條船的,老祖宗囑咐過的,讓好好看著他。


    可臨到上船的時候,煩了又變卦了。


    煩了要跟著馬幫的老大坐一條船,要聽老大講路上的見聞,說什麽都不和他姑父坐一起。


    刁得誌拗不過煩了,也知道這孩子不喜歡他,也就由著他去了。


    沒想到煩了因此逃過一劫。


    咚妹兒也是一早兒才知道了翻的是孫家的船,她頭一天就知道煩了要跟著馬幫過河的事兒,所以急著就想上岸去找煩了,被五嫂拽住了,說大白天的,不好上岸去。


    要去也得等夜深再去。


    好在墩子過來的及時,他知道咚妹兒肯定擔心,專門趕過來,給她帶來了煩了平安無事的消息。


    咚妹兒和五嫂這才鬆了一口氣。


    每年洪汛時期,河麵都會飄著一些上遊衝下來的東西,小到鍋碗瓢盆,大到桌椅家具,甚至活豬牛羊,都在其中。


    水上的疍家人,一般見著什麽撈什麽,也都不知道是誰家的,不撈白不撈,你不撈上來,自有別人撈。


    真要是誰都不動手,眼睜睜看著把河水把這些衝進大海裏,也是浪費。


    疍家人管這個叫做撈偏財。


    撈偏財也是有講究的,兩家船同時看見的東西,誰家先往那東西上吐口水,這東西就是誰家的,減少糾紛。


    對於活物,也是這樣。


    可是死物就不能撈了,淹死的豬牛羊,就讓河水給衝著,趕緊入海裏去好了,就當做獻祭給河神海神的犧牲祭品了。


    死物是不能隨便撈的,容易犯忌諱。


    天亮之後,河麵上的連家船都忙碌起來,開始四處劃來劃去的撈東西,撿上來一看,原來都是些藥材,雖然有的草藥都不認識,但是覺得這些東西,運到岸上,應該也能販賣一些錢。


    於是河麵上忙忙碌碌,鹹水歌此起彼伏,一時竟然有了些喜慶的氣氛來。


    直到看見了一具浮屍。


    一看就知道這人是淹死的,身體浮腫,五官腫脹,讓人不忍直視。


    大家就都停止了打撈,有人把屍首送到了岸上,用白布蓋好了,有人去報官。


    死者為大,周圍安靜下來,沒了歌聲,也沒了喧嘩聲。


    屍體是在北岸邊的一個河灣裏發現的,所以來的是北岸衙門的仵作,他們驗屍收屍,遣散了圍觀的人。


    死因倒沒什麽疑問,就是昨晚的風浪中淹死的。


    然後,隨著彼此交頭接耳,消息飛傳,大家漸漸就都聽明白是怎麽迴事兒了。


    原來昨夜河上突然起了大風浪,孫家三艘運貨的大船,生生被掀翻了一艘,船上裝載的從關外拉迴來的草藥貨物,也就撒得滿河麵都是。


    翻了的這艘船上,剛巧坐的就是孫家的上門女婿,那個出身北岸的刁得誌,他掌控著孫家外麵的這些生意,本來也算是老板,是凡事都能定主意的人。


    可礙於上門女婿的身份,從來隻讓人叫他掌櫃的。


    刁得誌這小子福大命大,居然沒死。


    他幾番掙紮,摸黑兒爬上了岸,這會兒被送迴孫府養傷去了。


    其實並沒有受什麽傷,倒是嚇得不輕,人被找到的時候,有點胡言亂語一驚一乍的。


    那船上還有五六個腳夫,都是從碼頭出去的老鄉親,打小兒都會水,所以都自己遊上來了。


    淹死的這個,是馬幫出關之後,上北邊新收的小夥計,平原長大的孩子,旱鴨子。


    沒想到第一次出門,就遇見這樣的事兒,從此魂斷異鄉,再也迴不了家,見不著爹娘了。


    大家聽完,也就明白了,這河麵飄著的,不是上遊衝下來的偏財,而是孫府的貨物。


    本來照著以往的規矩,掉進水裏的東西,不管原本是誰家的,撈起來之後,誰撿著就是誰的。


    可疍家人重情義,大家都還記得剛過去的這個冬天,孫家老夫人給疍家人募集過冬皮草的事兒呢,雖說名義上是拿活魚換的,可人家轉頭就把魚都給放了。


    這些大家心裏都明鏡似的。


    所以也就格外感念孫老夫人的好。


    河麵上飄著的貨物箱子,很快都被打撈幹淨了。


    然後,疍家的連家船自發的,在河麵排著隊,前往當時孫家賣皮草的棚子那邊,在那段棧橋上,把撈迴來的箱子放上去,然後再默默把船搖走。


    一艘連家船,接著一艘連家船駛過……


    一箱貨,接著一箱貨摞起來……


    最後孫家的人聞訊趕過來,一清點,居然一箱子貨都沒有少。


    隨著趕過來的馬幫老大見之,眼圈都紅了,就要朝著河麵磕頭。


    要知道,哪怕就在東家的眼皮底下出了事兒,隻要這貨還沒入庫,那就是他馬幫老大的責任,這一船貨,他傾家蕩產陪人家孫家都不夠啊。


    可河麵上的船隻來來往往,忙忙碌碌,也沒誰前來領馬幫老大和孫家人的感激。


    河麵一切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有驚無險,雖然孫家家大業大,可少了一筆損失,總是讓人高興的事兒,老祖宗聽了來人迴來稟報,也深感欣慰。


    隻有一個人覺得倒黴透了。


    就是刁得誌。


    他這會兒躺在床上,隻剩下半條命。


    大夫說他風寒入體,脾肺中鬱結陰邪之氣,需要多多調養。


    他夫人倒覺得沒什麽,安慰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讓他暫時不用操心櫃上的事兒,好好休息,當幾天甩手掌櫃就好了。


    夫人說完這些,就去老祖宗跟前奉承去了,因為老太太冬天的善行,如今有了這樣出乎意料的結果,真是令人們喜出望外。


    雖然孫家不在意這一船貨,可架不住說出去好聽啊,老祖宗也樂得聽人說。


    隻有刁得誌知道,這風浪是怎麽起來的,那船貨是為什麽翻的,那個平原來的孩子,是怎麽死的。


    那風浪,就是來要他的命的。


    那孩子,成了他的替死鬼了。


    當年那個女人,果然還是迴來找他了。


    她不是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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