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本名水仙,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疍家美人兒。


    可惜紅顏易老,最是人間留不住,美人辭鏡花辭樹。


    如今孩子也漸漸大了,她終日搖著擺渡船,風裏來雨裏去,眼角漸漸有了不易察覺的細紋,不過終日風吹日曬,皮膚黝黑一些,不仔細看,便看不出來罷了。


    咚妹兒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讓五嫂操心不已。五嫂常常照著鏡子,一邊給自己揪白頭發,一邊默默念叨著,“這白發得有一半是被這個熊孩子氣出來的!”


    咚妹兒好動,就像一隻火燒屁股的猴子,她什麽時候都沒法像人家宋姐家的幺妹兒一樣,安安靜靜坐在哪個地方看會兒書,或者繡一會兒花兒什麽的。


    她一個女孩子,水性倒是比很多疍家大小夥子都好很多,還老是大言不慚的,說要做下海采珠的龍戶,哎呦呦,真要讓一個女孩家做了龍戶,莫說岸上人家,就是疍家人中間都要看笑話的呀。


    咚妹兒爸走得早,這孩子就沒見過爸爸,所以五嫂難免想著多寵一些,留著大尾巴就是對她的一個彌補。


    每當看到別的娃娃牽著爸的手撒嬌,或者看見一個大老爺們讓娃娃騎在脖子上望高高,五嫂總覺得對不住咚妹兒,有大尾巴陪著,在她忙得昏頭轉向的時候,孩子總算是有個伴兒,不那麽孤單啊。


    大尾巴是咚妹兒從冬天的冰水裏頭救迴來的,這小畜生好像通人性,和咚妹兒感情好得沒的說,要不是五嫂攔著,他倆恨不得在一個飯盤子裏吃飯呐。


    其實五嫂都知道,不論他倆哪個挨了她的訓,隻要她一背過身,這兩個小東西肯定在擠眉弄眼做鬼臉,朝著她的背影瞎比劃吐舌頭呢。大尾巴就是咚妹兒的小狗腿子,這貓對這小丫頭聽話的很,簡直咚妹兒一個眼神,它都知道她想幹啥。


    可大尾巴能飛起來,五嫂倒是真沒想到。


    中秋那天晚上,五嫂裝著早早睡著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咚妹兒就帶著大尾巴起來了。


    五嫂從舷窗縫兒偷偷看著,咚妹兒先是躡手躡腳的,從船舷下摸出了兩個袋子,把上麵的黑布揭了,現出來是綠光瑩瑩的螢火蟲,然後就坐在甲板上等著大尾巴。


    大尾巴這隻胳膊長的小肥貓,在月光下就像吃了酵母一樣,無聲的膨脹了起來,飛快的變成狗那麽大、小牛那麽大、騾子那麽大,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匹高頭大馬的身量來!


    五嫂覺得這麽大的東西站在甲板上,船身肯定會傾斜才對,可自己坐在船艙裏,一點變化沒感覺到。


    借著銀白的月光,她再仔細看,隻見大尾巴輕輕搖著它蓬鬆的尾巴,四隻包子一樣的圓圓的小胖腳,居然是離地的!


    沒等她震驚出聲,咚妹兒早就手腳麻利的爬上大尾巴的後背,隻見小丫頭指了指南岸,拍了拍大尾巴鬥大的毛腦袋,大尾巴就馱著她,輕盈的向著南岸飛去。


    等她們飛遠了,五嫂索性打開了窗戶,伸著脖子朝南邊的天上望著,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果然又看見了大尾巴的影子,難怪沒人注意到她們,大尾巴的肚皮雪白雪白的,在高空掠過,就像飄過了一朵白雲,不是像五嫂這樣目不轉睛盯著,誰能在夜晚的高空上,注意到一朵隨風飄動的雲呢?


    大尾巴有點貪玩,在天上還撒歡似的,轉了好幾個圈,之後朝著北岸的方向飛去,最後漸漸的降落了下去,似乎是落在北岸一處住家的地方。


    北岸那邊,哪怕是中秋節都黑燈瞎火的,五嫂遠遠在河上眺望著,視野又低,就看不真切。


    小丫頭真可以啊,居然不僅上了岸,還在兩邊的岸上都有了落腳的地方!


    這世道人心難測,要是人家岸上的人家一翻臉,把她扣在岸上不讓她迴來,再轉手把她給賣了,她可就再也見不著媽媽了!


    五嫂越想越害怕,比起家裏的貓會飛這樣的異象,她更擔心女兒的安危。


    疍家自古奇聞異事不絕,最常聽到的傳聞,就是下海的疍戶為深海鮫人所惑,甘心留在海底,化為鮫人,同生共死。


    五嫂一直覺得這樣的傳聞,其實是在美化悲劇。


    應該實際的情況是,下海采珠的龍戶出了意外,沒能浮上來,迴來的人為了給死去的人一個體麵的說法,同時也算是為自己開脫,就編出了鮫人選婿的故事,用男女愛戀的浪漫,來掩蓋意外死亡的殘酷。


    可似乎每一代疍家人,都有幾個出海歸來,說自己親眼見到了鮫人,人身魚尾,經常被看見的是兩個大的帶著一群小的,在遠海中遊弋,好不愜意的樣子,甚至他們都會信誓旦旦的說,那大鮫人的麵目,明明就和當年下海未歸的某人很像,應該是成了鮫人,容顏不老了,也算是離了苦海,身邊還有一個容貌絕美的女鮫人相隨,過上了神仙眷侶的日子。


    要說采珠的龍戶,都能下海變為鮫人永生,那貓會飛,好像也無不可。


    咚妹兒能指揮著大尾巴馱著她來去自如,也不奇怪。


    咚妹兒的爸不是疍家人,不會水,當年不也吹著口哨,騎著海豚來追她嗎?這個不會水的男人,當年一度淪為河上疍戶的飯後談資,可他駕馭海獸的本事,卻是確確實實無人能敵。


    如今他的女兒,能夠禦貓而飛,可算得上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了。


    隻是不知,咚妹兒去岸上認識了什麽人呢?這些人想做什麽呢?


    那些岸上的人家,見了河上這些居無定所的疍家人都覺得不可靠,總是提著防範之心,要是見到了會飛的貓,又會是什麽反應呢?該不會把咚妹兒當做巫女抓起來吧?


    要是他們先裝出一副和善的樣子,取得了咚妹兒的信任,再把咚妹兒和大尾巴送去報官,賺賞錢,那可如何是好呢?


    咚妹兒這個一根筋的傻丫頭,被人賣了還在幫著數錢吧。


    想到這裏,五嫂的心都揪了起來。


    我的傻孩子啊,你到底在幹些什麽啊。


    可五嫂又不能當著咚妹兒的麵直接問她,因為依著這小丫頭的性子,隻要沒有抓個現行,她什麽都不會說的。


    可真要在她們飛下來的時候,一把撞破,五嫂又很擔心生出別的是非出來。


    禦貓飛行到底是一件異事,要是一下子驚到了大尾巴,再畜生反生不小心傷了咚妹兒,就更不好了。


    五嫂思前想後,碾轉反側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了,咚妹兒和大尾巴踩著晨露迴來了,她才趕緊躺好,等咚妹兒睡下,她又像往常一樣起床做飯了。


    隻好求一個信得過的岸上人家幫我看看了,可找誰比較好呢?


    哪個信得過呢?


    嗯——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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