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這天,五嫂收工比往常早一點。


    人們都急匆匆的早早趕迴家去團圓,不願意多在外麵流連,下午的時候,渡船上的客人倒是比之前要多一些,等到日暮時分,河麵上反倒較之往常,更為安靜了不少。


    五嫂早就察覺出咚妹兒最近的不對勁了,這孩子以前覺很少的,經常大半夜的吵吵嚷嚷不肯入睡,一直叫著說我不困我不困我不困,摁都摁不住,經常惹得累了一天的五嫂很惱火,等到早上叫起床的時候,又是另一番難纏拉扯,她入睡的晚,自然不願意起來。


    可這些日子以來,咚妹兒一入夜就早早睡了,簡直有點迫不及待的意思,好像忙活了一整天的人是她一樣,早晨也很警醒,往往不用叫,自己就起來吃早餐了,有幾迴五嫂的起來的晚了一點兒,居然還是咚妹兒先把粥給煮上了。


    不過吃過了早餐,咚妹兒又會摟著大尾巴鑽進船艙睡迴籠覺。不管外麵的甲板上,人來人往多麽嘈雜,咚妹兒都睡的香甜極了,怎麽都吵不醒。往往睡到吃午飯的時候,才又醒過來囫圇吃點東西。


    大尾巴最近也越來越能吃,簡直就像養了一頭小牛。


    這孩子,不對勁。


    大尾巴,也不對勁。


    中秋這天,五嫂收工早,也就終於有機會好好觀察一下,想看看這孩子和貓在搞什麽名堂。


    她托宋嬸兒家的米艇往北岸送貨的時候,給她家也捎幾斤月餅迴來,老宋大哥向來靠譜,早早就讓幺妹兒給送過來了。


    五嫂知道咚妹兒一向對甜食饞的要命,所以,打算今天讓她多吃幾塊月餅,過節嘛,一年才一迴。


    “五嬢嬢,你家放在我那的螢火蟲,我能留一兩隻玩玩不?”幺妹兒看五嫂接到了月餅,興致不錯的樣子,就做出甜甜的笑臉來,試探著問。


    “啥蟲子?”五嫂有點懵。


    “咚妹兒上午過來放在我家的那兩袋螢火蟲啊,她說擺渡船上白天人氣太重,怕驚著了小蟲子,就寄放在我家艙裏,還留了好多帶著露水的桑葉呢,交代說晚上就來接走,留著和你賞月的時候用,讓我千萬別養死了。”幺妹兒解釋道。


    “是嘛,丫頭你喜歡就留幾隻唄,又不是什麽高貴東西。”五嫂摸了摸幺妹兒的頭,笑著說。


    “五嬢嬢的繡工真好,做的紗口袋真好看!我媽看了都誇了好半天呢!”見五嫂答應了,幺妹兒覺得得好好奉承幾句,捧得五嫂再開心點。


    “是嘛,宋姐也看見了呀,你媽怎麽說?”五嫂雖然依舊雲裏霧裏的,但決定順著話兒,多套點信息出來。


    “媽說,口袋上繡的花草精致,書法也漂亮,不愧是嬢嬢的針線,雖說平時不怎麽做,一出手就是極好的!”幺妹兒搜腸刮肚的,想著她媽都說了什麽。


    “哎呀,你媽真會說話,幺妹兒,那上麵的字兒你認識不?”五嫂接著問。


    “怎麽不認識——囊螢映雪,學有所成啊!媽還說這字兒用得好,很應景兒呢。”幺妹兒有點顯擺自學成才的意思來。


    “哎呦呦,真是好孩子,比我家咚妹兒強,大字不識幾個,行行行,喜歡就多留幾隻,不就是幾隻小蟲子麽。”五嫂的疑惑更大了。


    河上不是沒有螢火蟲,可偶爾見著一隻兩隻罷了,那東西是活在陸上水邊草地上的啊,照著幺妹兒說的,滿滿兩大口袋螢火蟲,那咚妹兒是從哪兒得來的呢?


    在河上一隻一隻捕的?那捕個猴年馬月才能攢夠那麽多啊?


    還有繡工精細的口袋?哪來的?那孩子連針都不動,大字不識幾個,還繡書法,見鬼了吧。


    咚妹兒其實是個心靈手巧的孩子,以前也拿過針做過針線的。


    後來,有年春天,大尾巴掉毛,船上的角角落落都是一團團的貓毛,咚妹兒見了不舍得扔,就都給收集起來,攢的多了,她就對著那一團貓毛想主意,拿著針又戳又紮的,最後竟然做出來一個和大尾巴一模一樣的毛氈小貓出來。


    做好了之後,她偷偷趁著大尾巴不注意,把毛氈貓放在大尾巴的吃飯碟子旁邊,想看看大尾巴的反應。


    大尾巴那天睡醒了,高高興興走到碟子前麵準備開飯,就看見了一隻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貓在那等著。


    剛開始的時候,它以為是咚妹兒又養了新的貓,來和它搶食來了,就把背上的毛都聳起來,唿唿的哈著氣,想把這隻貓嚇唬走。


    後來,哈了半天,這隻貓一直都是一動不動的,大尾巴就很奇怪,壯著膽子走過去,用前腳撥了撥這隻貓,結果這貓還是一動不動。


    大尾巴就那麽死死盯著這隻貓,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它又聞了聞,這不是自己身上的味兒嗎?


    再仔細看看了,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樣啊!


    怎麽動也不動呢?


    難道是自己死了?


    大尾巴越推這隻毛氈貓,就越坐實了這是死去的自己的想法,最後實在打擊太大,也不推了,也不聞了——


    直直躺在甲板上,默默接受了自己已經死了的現實。


    咚妹兒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不論怎麽哄著大尾巴,怎麽口苦婆心的解釋,大尾巴都好幾天沒吃東西,水喂了也都吐出來。


    最後嚇得咚妹兒哇哇大哭起來。


    後來還是五嫂出麵,當著大尾巴的麵,把那隻毛氈貓給拆了,揚到了船外去,大尾巴這才慢慢緩過來,又開始進食了。


    從那以後,咚妹兒見著針線都是躲著走的,一次針都沒摸過。


    所以,這個袋子是從哪兒來的呢?還是上好的細紗布縫製的,這都是哪兒來的?


    這孩子難道趁著我不知道的時候,偷偷上岸去了?


    那可了不得。


    “船娘!走不?”南邊岸上有一人招唿。


    本來五嫂都收工了,不想動,想裝作沒聽見。可覺得這聲音耳熟,迴頭一看,果然是個老主顧。


    是家在北岸,經常往南邊去做清掃活兒的劉婆婆。這老人家脾氣古怪的很,出奇的好幹淨,在眾多的擺渡船裏,很偏愛五嫂的船,說收拾的利索,乘坐著舒心。


    其實好幹淨沒什麽奇怪的,關鍵是不論多晚,劉婆婆做完了活兒,都要迴家去,不論南岸的主家怎麽留都沒用。


    而且風雨無阻,也不知她北岸那個破房子,有什麽好值得留戀的,一夜不迴去都不行。


    劉婆婆的怪,就怪在這裏。


    河上的渡船也都認識她。


    這會兒,哪怕隻渡她一人,五嫂還是殷勤的笑著,把劉婆婆接到船上,穩穩當當的搖起船來。


    邊搖著櫓,五嫂就把自己對咚妹兒的顧慮說了,怕孩子小,出了什麽事兒來不好收拾。


    劉婆婆聽了倒是沒有太驚訝,沉吟了半晌,嚴肅的說:“今夜甭管多乏,你也別睡了,盯著你家丫頭。”頓了頓,她又說,“老人們常說的百鬼夜行勾魂攝魄,可不是亂講的。孩子小,要是碰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可不好啊。”


    五嫂知道,陸上的人對鬼神的態度,與疍家人天生不同,可她覺得,老太太的話也有些道理。


    今夜,是不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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