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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迴仍是經西華門過甬道入內宮,由一公公領著往東六宮走。


    一路上,好些個寶冠絳服的公公見著周劭都拂袖打千兒向他問安。這些人頗有眼色,見著周劭身旁站著錦秋,連帶著也向她行禮,稱姑娘,個別的還拿眼睛瞟她。


    錦秋覺著,這一趟入宮恐怕難以全身而退,若太後娘娘那關過不去,公公們聚在一處說上兩嘴,順便再帶出許放的事,她這名聲在皇城裏怕是要臭了。


    周劭見錦秋不住絞著帕子,隻當她是懼於太後威嚴,便靠近了她些,微弓下腰貼在她耳旁道:“你莫怕,隻將母後當作尋常人家的主母就是了,若有為難處,本王也會替你擋著。”


    錦秋望著周劭,略略頷首。她那雙杏眼中水光盈盈,眉目間化了個桃花妝,望向人時,便顯出三分嬌怯,楚楚可憐,直望得周劭手足無措。


    然而周劭所謂的尋常主母,在錦秋眼裏卻是全然另一番模樣。


    她隨著周劭進壽康宮時,正見著太後斜倚在她那木雕金漆寶座上,看麵目是尋常人家花甲婦人的慈祥麵目,可她灰黑色發間簪著累絲雙鸞銜壽果步搖,身上罩著正紅色織金壽字禮褂,露出兩截繡文金九龍的明黃袖子……這樣富貴雍容的派頭,無論如何錦秋也沒法將她當作尋常人家的主母,況且她瞧人時那份光明正大、氣定神閑,是旁的女子修練不出來的做派。


    “牧之過來了?”太後搭著一旁老嬤嬤的手起了身,走過來時那木屐將金磚地敲出清脆的響。


    “兒臣拜見母後,”周劭朝太後拱手。


    “臣女參見太後娘娘,”錦秋學著周劭的樣子,立住了,再往後稍挪兩步,兩條腿深深蹲下去,向太後蹲了一福。


    “起罷,”太後挑剔的目光落在錦秋身上,將她從頭發絲到指頭縫都打量了個遍,末了才微微頷首道:“這便是宋學士家的大姑娘?”


    “臣女宋漓,拜見太後娘娘,”錦秋又蹲了蹲身。


    太後伸出戴著個嵌丹珠金指環的食指點了點錦秋,嘴角的細褶子漸深,道:“你這丫頭,禮太多了,既是牧之領過來的,便不必見外,方才哀家正說要打葉子牌來著,湊不齊一桌,現下你們到了,正好!”說罷朝身邊的海嬤嬤擺了擺手,嬤嬤立即下去張羅了。


    錦秋不由腹誹:這兒攏共也就三個人,哪裏湊得齊一桌?


    “姑母,”後殿突然走出個女子,她頭挽一飛燕髻,髻上隻簪一支藕粉色鳳頭簪,著一身羽藍色金絲軟煙羅裙,遠遠瞧著像是畫裏走出來的,然而走近了,錦秋才發覺她姿色平平。


    “快過去同你哥哥見禮,”太後這一聲甚是親切。


    周劭麵色微微一變,看了一眼錦秋。


    錦秋原本還想著這姑娘是太後的侄女,應當是恰巧在此,現下看周劭這神色,她心裏涼了半截,這女子怕不是太後故意安排,專門來給她添堵的。


    “哥……王爺,”林春喬閃著光的眼望著周劭,到底沒好意思喊出哥哥來。


    周劭淡淡嗯了一聲。


    林春喬與錦秋互相蹲了蹲身,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接著便有幾個公公搬上了雕花四方小桌,拿過一副葉子牌來。


    四人這便入了座,周劭與錦秋,太後與林春喬兩兩相對。


    她們開始摸牌,因周劭坐在錦秋對麵,摸牌時便時不時與她對視一眼,而挨著周劭坐的春喬微垂著頭似在看手上的牌,其實卻眼尾微挑,看向周劭。


    牌摸完了,太後垂著眼皮子,搖著頭歎道:“開局竟這個牌麵,沒得打,要輸咯!”


    “再差的牌麵,隻要攥在姑母手裏,便輸不了!”


    “先前同你嫣兒姐姐打連贏了五局,那是因你坐在姑母身旁,沾了你的運氣,你是姑母的福星哪!後頭你一走,姑母不就輸了麽?這一局你若坐過來,姑母才有三分勝算!”


    錦秋豎著耳朵聽,心下明了,太後這是想讓她跟林春喬換位子,好讓林春喬與周劭對著。他們三人是親的,自己是個外人,若是不讓,倒顯得不識趣了。


    錦秋於是自己站起身來,道:“娘娘,臣女想沾沾王爺的運氣,與春喬姑娘換個位子,望娘娘恩準。”


    太後含笑望向錦秋,心道是個懂事的人兒,她對春喬招了個手,道:“你還不快給宋大丫頭讓個位子?”


    於是二人調換了個位子,錦秋挨著周劭坐,林春喬與周劭相對。然而這位子於錦秋和周劭卻無妨礙,隻是周劭調轉個眼神,看向身旁人而已,對麵的林春喬仍是沒得他一個正眼。


    太後咳了兩聲,打出一張“二文錢”。


    下家春喬出了個“五文錢”。


    ……


    如此循環至每人手中隻剩下三兩張牌時,這局的勝負便有分曉了。


    現下,太後打出一張“七十萬貫”。


    此時眾人手上的牌少,錦秋一算牌,便猜到四人中,最大的牌便是自己的“九十萬貫”,她捏了捏牌角,到底沒打出去。


    太後打出最後一張牌,看著林春喬笑道:“果然春喬是哀家的福星!”


    第一局了了,錦秋將自己的餘牌翻過來,推到案麵上,洗亂了。然而周劭也是算了牌的,他深知幾人中還有一個“九十萬貫”,於是他瞥了一眼錦秋手下的牌,因洗的太快沒瞧清楚,周劭又瞥了一眼林春喬的餘牌,沒見著“九十萬貫”,如此,那張牌自然在錦秋手上了。


    原來錦秋在讓牌!


    頭迴打葉子,錦秋能不讓著麽?太後再和善也是太後,他們二人一個是太後的兒子,一個是太後的侄女,是一家人,便是贏了太後也沒什麽,唯獨錦秋是個外人。


    接著又打了幾輪兒,牌桌上眾人的打法錦秋也看明白了,太後讓著春喬,想讓她贏一迴,周劭則讓著自己。


    錦秋因讓著牌,自然迴迴都輸了。以至於初時一雙眼恨不得粘在牌麵上的太後到後頭也乏了,時不時抿一口茶醒醒神,還嘮上了家常,“春喬,聽聞你父親近日迷上了鬥蛐蛐?”


    “父親您還不知道麽?閑的。”


    ……


    然而再大的天威也隻能讓顧笙輸到第六局,再輸下去豈不讓太後覺著自己是軟骨頭,好拿捏?也是該讓她醒醒神了。


    “五文錢,”林春喬隻剩下三張牌,她掀眼皮子瞧了錦秋一眼。


    “九文錢,”錦秋迴看向她。


    林春喬已抽出一半的“九文錢”又插了迴去,麵色微愕。太後的瞌睡也跑了,望向錦秋時那雙耷拉著的眼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反倒是周劭露出了笑意。


    林春喬緊緊捏著手裏的牌,這一下沒大過去,她就輸定了。


    接著便是錦秋一個人將手裏剩下的五張牌一個勁兒出完了,太後的牌麵不大好,愣是沒堵住。


    於是這一局,錦秋終於打完了所有的牌,末了還微微一笑向太後蹲了個身,道:“謝太後娘娘相讓。”


    太後將手上的五張牌往桌上一撂,食指根那指環上鑲嵌的丹珠色紅如血,戳人的眼。


    “宋大丫頭這是留了後手呢,將哀家都騙過了!”


    “是太後娘娘您讓著臣女,臣女才僥幸贏了。”


    “母後……”周劭端起桌案上的白玉圓杯,呈上去。太後卻是撥開周劭的手,淡淡望向錦秋道:“聽聞你父親時常告假,是身子不好麽?”


    “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利,現下大好了,”錦秋仍蹲著身,垂頭望著金磚地麵。這金磚並非真金,而是是蘇州禦窯燒製的細料方磚,因質地密實,敲之作金石之聲而得名。


    “既然他身子不好,便該多靜養才是,翰林院下頭人多得是呢,也該提攜提攜後輩了,”太後笑得鳳眸微眯,眼尾幾絲細紋像把小扇子。


    錦秋望著那慈祥的笑臉,腦子裏卻嗡的一聲,立即垂下腦袋,一聲兒不敢言語了。她沒成想這太後能小心眼到這份上,就為著一局葉子牌便要拿宋運開刀。


    “母後,兒臣前些日子便去探望過宋學士,他身子康健得很,且學識不俗,翰林院能與他相提並論的隻怕也沒有幾個,”周劭一麵說一麵又端起茶杯呈上去,道:“母後您喝口茶,潤潤嗓子。”


    一旁的春喬也覺出不對,可她卻順著太後的話道:“姑母,要說翰林院裏有才幹的,我倒是知道一個。”


    “哦?”太後望向春喬。


    周劭一記眼風掃過春喬,將手裏的白玉圓杯再呈過去,直遞到太後手邊,道:“母後請用茶,這翰林院的事兒,兒臣倒是知道一些,不如兒臣來說給母後聽罷?”


    連著兩迴嗆她這個母後,看來周劭當真對這姑娘喜歡得緊呐!


    太後瞥了一眼錦秋的兩腿,見她那撒花裙麵微微顫抖著,這才悠悠抬手道:“起罷。”


    “謝太後娘娘,”錦秋緩緩站直了身子,膝蓋連著小腿肚子一片酸軟。


    “坐罷。”


    錦秋坐迴原位。


    “牧之,你隨哀家過來,”太後撐著扶手緩緩起身,周劭忙上前托住太後的手肘,與她一同往後殿走,途中迴過頭望了錦秋一眼,示意她安心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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