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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歲那年,錦秋知道自己不是李氏的親女兒,之前所受諸般慢待實在忍無可忍,便跟李氏鬧翻了,從那以後可說是互相都沒給過對方一個好臉色,這樣的情形下李氏又能為她物色什麽好人家?


    十六歲那年,若不是錦秋偷偷打聽了,險些就入虎狼窩了。


    那些個人家,要麽是高門貴府,關係錯綜複雜,公子還是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紈絝,隻不過有個殼說起來好聽,其實裏頭什麽糟爛都有。要麽就是那些個寒門書生,說是家貧,但今後在朝堂上前途不可限量,實際卻是些攀附權貴之流,一心想著巴結了宋家好平步青雲。


    錦秋初時還是有些興致的,後來知道李氏的打算,就幹脆歇了心待在府裏。


    “錦秋,你就是眼光高了些,一個人哪能樣樣都合心意呢?”宋運道。


    “爹,您不必為我操心了,”錦秋笑了笑,人家府裏哪有父親為女兒這樣操心婚嫁之事的?而且他還重病在身,更操勞不得了,“我以後就待在府裏,若是這府裏容不下我了,我就剃了頭做姑子去!”


    “胡說!”宋運的身子劇烈掙紮著,雙手撐著床板,急得要起來。錦秋趕忙將人按下去,道:“不說了不說了,您保重身子才是。”


    “這府上誰敢容不下你?誰敢!”


    “容得下,容得下,”錦秋連連應聲,麵上卻在苦笑。


    這男人家呀,就是不懂女人心裏的成算,所以才會覺得李氏給她物色的都是好人家,所以才會覺著這個家沒人容不下她。殊不知容不下不是要用那笤帚趕人出府才是,其實隻要三言兩語,要是個心誌不堅的人,早就自己卷鋪蓋逃出去了。


    宋運聽她這樣說,這才沒有再動作,心也漸漸安下來,繼續道:“但你大了,一直在府裏總不是個事兒,為父倒想了個法子。半月後是你祖母的壽辰,這一迴,我要大辦,將全京的名門貴子都請上府來,任你去挑!”宋運伸手一揮,頗為霸氣,“你若是相中了哪個,你同我說,我豁出老臉去親自跟他父親談!”


    錦秋聽著,眼裏的淚越蓄越多,就要溢出來時,她忙轉過身去,用帕子拭了拭眼睛,道:“窗口敞開著,那風可真大。”


    “怎麽的了,沙子進眼睛了?”宋運問。


    “是,”說罷她立即起身關窗,背對著宋父,淚珠子斷了線似的落下來,她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他聽出她聲音裏的哭腔。


    將那窗戶關上,又定了好一會兒,她才說:“爹,時辰不早了,您先休息吧,我也迴去了。”


    “那這事兒你究竟同意不同意?”


    “全憑爹爹做主,”錦秋低著頭將他的被角掖了掖,這才卻步退出了內室。宋父望著她的背影,欣慰一笑。


    而後錦秋又同外頭守夜的鶯歌等人囑咐了一番,這才疾步走迴了自己的落泉齋。


    一直迴到自己屋裏,那眼淚才終於止住了。


    ……


    次日,豔陽高照,陽光從那敞開的窗前落灑下來,灑在紫檀木案上鋪開的宣紙上,畫中美人的眼睛被這日光一點,好似要活過來。


    “宋漓,宋漓,”金籠子裏一隻紅綠相間的鸚鵡笨拙地重複著錦秋的名字,周劭捉起那隻純金的用來給鸚鵡舀食的篾子,點著它的腦袋,訓道:“讓你亂叫!”


    “爺,朱公子過來了,”一黑衣小廝站在門口,曲著身稟報道。


    “將人迎進來,”周劭吩咐,那小廝立即轉身去了。


    鸚鵡卻一點兒沒聽話,還在扯著嗓子叫喚。


    “小扇子,這鸚歌兒打蔫了,你提出去溜溜,”周劭一手撐著案角,一手揉著眉心,心歎:屋裏就是養不得這樣的活物,不然什麽秘密都得讓它給捅出去。


    小扇子是專給這鸚鵡添食的小廝,聽見主子的召喚便立即應聲進來了。他往那籠子裏一瞧,這鸚鵡好好的,聲音還賊亮,哪裏就蔫了?但是主子說蔫了那就是蔫了,他立即取下籠子提溜出去了。


    聽見那笨東西的聲音漸漸遠了,周劭的心這才靜了下來,而後走到那桌前將畫卷了起來。


    這畫中人便是錦秋,昨日他自濟世堂迴來後,閑著無聊不知怎麽就畫了這幅畫,嘴裏還念了幾句:“宋漓,薄薄流澌聚,漓漓翠瀲平,好名字!”於是那鸚鵡就記住了他的話,今晨才會叫得這樣歡騰。


    他將這畫丟到畫缸裏,聽見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抬首望向門口。


    一個藏青色右衽,眉清目秀的男子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周兄,別來無恙啊!”


    這生得比女孩兒還俊俏的男子便是國公爺唯一的兒子——朱奧,自幼同周劭交好。


    “不過幾月不見,至於麽?”周劭道。朱奧大搖大擺走進來,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直接就開始使喚周劭的仆人:“沏一壺龍井來!”


    朱奧的父親是宮中貴妃的親兄長,中宮空缺,貴妃理事,所以他算得上半個國舅爺,朱奧自然也就是皇親國戚了。


    周劭則是當今皇帝的最小的弟弟,與皇帝差著一輪,很得他的喜歡。兩個皇親國戚,年紀又相仿,自然就玩在了一塊。


    “聽說你被你爹發配去黃河治水了?”周劭走過去坐在朱奧身旁,兩人隔著張玉幾,上麵擺著一盤下了一半的棋。


    “這你也知道?”


    “我不僅知道,還知道你今兒是來問我,黃河邊沿那些個縣情況如何,哪個縣的堤壩最堅實,適合你過去躲閑。”


    “嘖,”朱奧接過婢子斟來的茶,掀開茶蓋,輕嗅了嗅,道:“雖然王爺在黃河邊上倒騰了幾個月渡過了最難的時候,得那些個輕易不誇人的言官幾聲讚歎,卻也不能認為我就是那偷閑躲懶的人啊!我呀,壓根就不去!”


    “哈哈哈,”兩人都大笑起來。


    “近來宋學士家的老太太要做壽,京城裏請了一圈人,就連八竿子打不著的兵部侍郎都請去了,”朱奧似笑非笑地望著周劭道:“不過你這樣的,人家攀不上,不敢請,自然是沒收到帖子吧?”


    聽到宋運時,原本興趣寥寥的周劭心頭一動,故作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茶,道:“這跟你去不去黃河有什麽關係?”


    “那關係可大了,我聽我阿母說他家名是做壽,實為擇婿。”朱奧“啪”的一聲撐開折扇,擋住了湊到周劭耳邊的嘴,道:“這也是我阿母從她家夫人那兒聽來的,她有兩個女兒,嘿嘿,一個二個都上趕著來攏絡我,你說說,我母親能放過這個?於是她便同我爹說了,婚姻大事要緊,黃河水年年發,要曆練明年再去曆練不遲。”


    周劭瞪了瞪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盯著他,道:“你說她們都想給你做妻子?”他想起昨天那牙尖嘴利的姑娘,若是她要給朱奧做妻子,那兩人還不當街就罵起來了?想到這兒,他嘴角不由得一彎。


    “別笑,笑什麽呀!我阿母是這麽說的,不過我是看不上了,”朱奧輕搖折扇,道:“攀權附貴,上趕著來的姑娘我見多了,膩了!”說罷他抿了一口茶。


    “在你眼中所有女子都是攀權附貴的麽?我看未必,”周劭也淡淡抿了一口。


    “所以啊,我今兒找你就是為了帶你見見世麵,你說說你一心撲在國事上,都沒空見女人,人雖玉樹臨風,卻又端著,哪個姑娘敢看你呀!你可二十又二了啊!當今聖上在您這個年紀可都有兒子了吧?”


    周劭覺著朱奧這話像長輩的嘮叨,可明明他比自己還小了三歲呀!


    “那邊若遞了帖子來,我就同你去。”


    “嘖嘖嘖,”朱奧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著周劭,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以往你可一次也沒應過,”說著就從袖間掏出一份大紅色請帖。


    ……


    宋家為著宋老太太的壽宴已經忙活起來了,按著宋老太太的安排,李氏負責采買事宜,錦秋和鳴夏則照管院子布置,然而錦秋閑著時卻看起了賬本。


    現下,她正捧著本三指厚的賬本在那兒細看,突然指出其中一筆賬,這是兩日前支銀子買的三百匹紅綢,她抬頭問道:“這麽多紅綢是做什麽用的?”


    “夫人說是要挽花。”


    “挽花能用這麽多紅綢?”


    李氏身邊的一等丫頭翠鳴不說話了。


    錦秋將這賬本重重合上,額角又是一陣凸凸。這必定是李氏又在用公帳上的銀子給自己女兒添嫁妝呢!這人好歹是侍郎家裏出來的小姐,怎麽就這麽喜歡占便宜呢?


    錦秋這便拿著這賬本,往東院找李氏去了。


    進了桂花園,忽聽得一個熟悉的大嗓門:“鳴夏,你可得爭氣著點兒,這迴不僅國公爺的公子要來,還有這京城圈裏各色各樣的人物,你隻管打扮得漂亮些,娘會領你去見人,朱公子要攀不上,那還有別家的呢,總有一個兩心相悅的。”


    “好,我聽娘的。”


    “但有一點,你要往那高裏挑,千萬不能落在錦秋那丫頭後麵,可明白。”


    “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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