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八年冬十二月,楚國宗室郎州刺史馬希萼攻陷潭州,弑其君馬希廣,自立為楚王。又因為不滿之前漢國偏袒馬希廣,故而向唐國稱臣。自此,楚國正式成為了唐國的藩屬國。楚將馬軍指揮使李彥溫與戰棹指揮使劉彥瑫同奉馬希範諸子投靠南唐。


    前朝風雲變幻,後宮中卻是一片祥和。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雖然因著榮王的事,宮中今年大抵是不會大興宴席了,可是逝者已矣,生活總要向前看。大宴沒有,家宴也還是要準備的。李璟和望舒經曆了那一次殿中談心後,父女間的感情也是越來越深厚,對於親人的早逝也已慢慢釋懷。唯一的不肯放下,還是那幕後真兇依舊不見蹤跡。不過,隻要不放棄,事情早晚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兩人也不著急,且看誰的耐心更足就是。


    因為一直忙於南麵楚國的事,北邊漸漸遲緩的消息讓李璟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大事發生了,可他卻絲毫沒有收到消息。


    一直到預感被證實的那一天。


    李璟拿著終於送進京的北方戰報,眉頭緊鎖。


    “陛下,北邊的消息如今封鎖的實在是嚴密,我們折損了幾十個弟兄,這才拚命將消息給送了出來。”一身血汙的斥候跪在大殿上,雙臂還在微微顫抖,七尺兒郎眼睛赤紅,目光卻異常的堅定,是對終於完成任務的釋然,更是對那些逝去兄弟的最好緬懷。


    李璟歎了口氣,眼角也微微濕潤了起來:“起來吧,辛苦了。”


    聽見李璟的話,斥侯的目光微閃,一滴淚終於滑落,一個擁有著至高權力的帝王能對士兵說出這樣的話,確實讓人感動。


    “帶他下去休息。還有,那些犧牲兄弟的家人要好好撫恤。”李璟對著兵部的陳覺交代道。


    李璟一直目送斥候離殿才收迴目光,看著殿中眾人沉聲說道:“我唐國有如此壯士,是國之幸也。眾位愛卿,對於郭威入開封城一事,我們要如何應對?”


    不說前朝如何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原本平靜的後宮此時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起了一片漣漪。


    “你是說,漢國完了?”鍾皇後驚訝的看向宮羽,一臉的不可置信。


    宮羽點了點頭,看殿中的眾人齊齊看向自己,表情全是如出一轍的驚訝,無奈的歎了口氣:“從前邊傳過來的消息確實如此,今日的早朝到現在還未散。婢子剛才去前邊問陛下來不來壽昌殿用午膳時,小王內官告訴婢子,說今日的午膳和晚膳,陛下都不會來壽昌殿了。婢子看見雍和殿的幾個內官扶著一個滿身血汙的斥候往偏殿休息,就過去打聽了下,說如今那郭威已然入了開封城,漢帝也已經被部下潰兵殺死。”


    鍾皇後愕然的看向殿外,喃喃道:“一代換一代,北方的天又變了……”


    望舒坐在李婉柔身邊,眉頭緊皺:郭威?那不是劉承栩表兄兼大姊夫柴榮的義父嗎?


    李婉柔看見望舒的表情,疑惑的問道:“永嘉,你怎麽了?”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望舒被李婉柔的聲音驚醒,急忙看向宮羽問道:“可知道那郭威為何會反?”


    宮羽搖了搖頭:“婢子不知,前朝的消息,婢子不敢多打聽。”


    “永嘉,你怎麽臉都白了?可是不舒服?”程青蘿此時也看向了望舒,那一臉的驚慌讓她有些心驚。


    見大家都關心的看向自己,望舒急忙壓下心中的驚疑,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心中有些慌亂。阿娘、阿姨,我想去雍和殿中等阿耶。”


    鍾皇後歎了口氣:“永嘉,後宮不得幹政,如今前朝事多,你阿耶今日恐怕都不得閑,阿娘覺得你還是莫要去打擾你阿耶了。”


    望舒咬了咬唇,抬頭說道:“阿娘,永嘉不是想幹政。隻是北邊有永嘉的好友,如今北方一片混亂,我心中著實放心不下。”


    程青蘿按了按望舒的手,柔聲說道:“永嘉莫慌,阿姨讓安肅去前朝守著,有消息就迴來告訴你好不好?安肅是安康一手調教出來的義子,人機靈,又和雍和殿裏的小內官們關係極好,想來一定能將你想知道的消息給打聽迴來。”


    鍾皇後也點著頭說:“不錯,就讓安肅去前邊守著,你還是莫要去了,如今天氣也冷,雍和殿不如寧音殿暖和。你乖乖的,與你阿姨迴去等消息,莫要讓我們擔心。”


    望舒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確實是讓大家擔心了好一陣子,此刻也不好再堅持,隻能點著頭同意了鍾皇後和程青蘿的建議。


    可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見安肅將消息送迴來。


    望舒在寧音殿中焦急的徘徊,就連阿實的耍賴撒嬌都無法讓她坐下,心中那份不安越演越烈,望舒看著北方的天空,左手不由自主的壓上了突突亂跳的心髒。


    閉了閉眼,望舒深吸了一口氣,對晴雨和香雪吩咐道:“香雪,你去東宮看看,若三叔父還沒迴去,就去雍和殿往東宮的必經之路上等著。晴雨,你去找王磊。我要知道北方究竟發生了何事。郭威為何要反?還有,北方如今的局勢到底如何了?”


    看香雪和晴雨一起領命出了寧音殿,望舒心中的焦急卻半分沒減,反而更添了幾分。


    “阿姊,你別急,安肅那邊應該還在等消息,你先坐下休息一會兒吧。”阿實拽著望舒的袖子,又一次勸道。


    望舒看阿實的眼睛也微微泛了紅,終於將阿實摟在了懷裏:“是阿姊不好,害阿實擔心了。”


    阿實將腦袋埋在望舒的懷裏,甕聲甕氣的說道:“阿姊是天下最好的阿姊……”


    看著兩個小的相親相愛的摟在一起,迴廊裏站著的程青蘿嘴角微微上揚,轉身對珍珠交代道:“去將溫著的雞湯端了來吧,讓兩個小的暖暖身子。”


    珍珠剛下去,程青蘿就看見拐角處急匆匆走進來一個人影,正是被她派去雍和殿的安肅。


    在安肅走進院中的時候,望舒也抬起了頭。


    “公主,打聽到了。”安肅沉穩的聲音,與他的年紀並不相符,“整件事的起因要追溯到春季,因遼國大軍橫行河北,漢國諸藩鎮又各守本境,不相援救。因此,漢帝朝議任郭威為天雄節度使,出鎮魏州,並兼樞密使,節製河北諸鎮,得便宜行事。郭威一時間權力無兩,又因其將遼軍趕出了漢國境內,漢國內外諸大臣皆對其讚歎不已,也因此反遭漢帝猜忌。不久後,一向厭惡掌權諸重臣的漢帝找借口殺死了楊邠、史弘肇與王章,並殺害了郭威在京的全部家屬子侄,包括郭威之子青哥、意哥,侄子郭守筠、郭奉超、定哥,還有郭威的繼室張氏,郭威養子柴榮的兒子宜哥等三人,以及柴榮之妻劉氏等人皆被屠殺於家中。不僅如此,漢帝還遣了使者到魏州殺郭威。郭威被迫起兵。他留義子柴榮守魏州,自率大軍出發,沿路無阻,隻走了七天,就到了開封城外。開封城守兵潰敗,漢帝也被部下潰兵殺死。如今,郭威已經順利入了開封城。聽說開封城內諸軍大掠,到第三天午後方才停止。”


    郭威養子柴榮的兒子宜哥等三人,以及柴榮之妻劉氏等皆被殺……


    望舒已經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了,耳邊環繞的一直是這句話。情急之下,望舒抓住了安肅的手臂,焦急的追問道:“那劉氏的父母呢?劉家人如何了?可在事情發生之前就迴了洛陽?”


    安肅被問的愣在了原地,片刻後才搖了搖頭:“小的不知,能打聽到的就是剛才那些。至於公主所說的劉家人,並沒有消息提到他們在哪裏。”


    “那柴家人被殺是何時的事情?”望舒追問道。


    安肅略思索了一下,肯定的迴答道:“按時間算,應該是十一月末。”


    望舒的身子不禁晃了晃,抓著安肅的手臂無力的垂下,雙手微微顫抖,自己安慰自己的一遍遍念叨著:“一定沒事的,柴姨他們一定已經迴去了,一定已經迴去了……”


    程青蘿心疼的走了過來,將望舒抱在了懷裏:“永嘉,你別太擔心了。柴府的百日宴是在十一月中,既然事情發生在十一月末,想來柴夫人他們肯定已經啟程迴洛陽了。”


    望舒眼睛閉了閉,睫毛卻在不停的顫抖著:“我就怕柴姨他們舍不得女兒和外孫,在開封小住。若是……”望舒咬著嘴唇止了話音,雖然心裏知道那樣的結果,可心中卻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甚至根本不敢往那兒想。


    “阿姨!”望舒抓著程青蘿的手臂,似是抓著救命稻草,“你幫我和程阿叔說一聲,讓他幫我打聽一下,好不好?”


    程青蘿連連點頭:“你放心,我這就讓人給他送信。不論是開封還是洛陽,總要給你打聽清楚了。”說完就衝著安肅揮了揮手。


    看安肅領命又出了寧音殿,望舒低垂著眼眸,將頭靠在程青蘿身上,心中壓抑的難受,卻哭不出來,也不願意哭,好像掉了淚,心中的擔憂就會成真一般。


    看時間不早了,程青蘿和阿實卻都在為自己擔憂,望舒強忍著情緒笑了笑:“阿姨,你帶阿實早些休息吧。”


    “我不,我陪著阿姊。”阿實搖頭拒絕。


    “聽話。”望舒彎下腰摸了摸阿實的發髻,“明日你還有早課呢!得養足了精神才行。”


    “那阿姊呢?”阿實倔強的看向望舒的眼睛。


    “阿姊自然是迴自己屋子裏了。”望舒笑著說道。


    “阿姊不騙人?會乖乖迴屋?”阿實緊盯著望舒的眼睛問道。


    望舒點了點頭:“要不然,阿實送阿姊迴屋,然後就迴去休息,可好?”


    阿實點了點頭,牽起望舒的手,和程青蘿一起將望舒送迴了寢殿,看著她卸了披風,倒了杯熱茶暖手,才放心的鬆了口氣,看著望舒說道:“阿姊,阿實聽話,你也要聽話哦!如今安肅已經去找阿舅了,香雪和晴雨也都在外邊打聽,所以阿姊不要再出去了,就在這裏等消息吧。阿姨已經吩咐珍珠去端雞湯了,阿姊一會兒一定要喝啊!就算再心急,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不然,阿姊若是病了,那擔心的事情豈不是更管不了了?”


    看阿實小大人般的教訓著自己,望舒心中隻覺得暖暖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頭道:“阿實真是長大了呢!阿姊保證聽話,阿實放心去休息吧。”


    看著一步三迴頭的阿實,望舒一直保持著微笑,直到阿實和程青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望舒臉上的笑容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擔憂,還有一絲絕望……


    柴姨、修遠叔、承楓兄長、明秀嫂嫂、元元、團團,還有承樺兄長和榕娘……你們,還好嗎?


    冬日的夜晚,冷風唿嘯,厚厚的門簾似乎也無法完全阻擋寒風的侵襲,殿內燭火搖曳,將望舒焦灼的影子拉的老長,隨著晃動的燭光,影子搖搖晃晃的,好像那水中無根的浮萍,隻能隨著水波蕩漾。


    第一個迴來的是香雪,挾著外間的冰冷,乍一進屋,睫毛都結了水珠。


    望舒雙手緊握,指尖發白,抬眼看向香雪,嘴唇抖了抖,卻沒有說話。


    香雪知道望舒的心情,進屋後顧不上脫掉披風,隻是將帽子摘了下來,直接說道:“公主,太子殿下迴宮了,他讓我給你帶句話:北方局勢不穩,消息模糊,凡事先別往壞處想。你想知道的,他會想辦法幫你打聽。”


    望舒點了點頭,竟然還是沒有消息麽……


    郭威將漢國的消息封鎖,是怕周邊的敵國趁亂出兵,可能在倉促之中做到如此周密的布置,可見其人的不簡單。


    正想著郭威的為人,晴雨也迴來了。


    不同於往日裏的風風火火,晴雨的腳步聲顯得很是猶豫,在外麵徘徊了一會兒才進來。


    望舒皺著眉看向她:“是有什麽消息,不知道要如何說麽?”


    晴雨咬了咬嘴唇,看向一旁的香雪。


    “你看她做甚?說吧。”望舒歎了口氣,“王磊那邊有什麽消息?”


    晴雨張了張嘴,最後幹脆一股腦的說了出來:“王磊說,消息中並沒有劉家人的消息。不過,郭府和柴府的人都被屠戮的差不多了。漢帝那時候像是瘋了一般,根本顧不上名聲了,直接給楊家、史家、王家和郭家扣了謀反的帽子,就定了幾家誅九族的死罪。整整一日開封城裏都在殺人。而且不是以往的先抄家關押,而是直接派兵衝進府中就開始殺人,別說主家了,連下人都不放過……”晴雨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在望舒猩紅的眼睛注視下,慢慢止了話。


    “阿翁說過,昏庸之君,才用重刑。”望舒閉了閉眼睛,慢慢開口,“亂世之中,本就人命如草芥,若君不愛民,那君又如何為君?到頭來,萬千繁華一場空,落得個身死國破的下場,也是活該。隻可憐那些無辜受了牽連的人,他們的命,又有誰來珍惜!”


    “公主……”香雪眼眶微紅,看著才剛剛好起來的望舒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隻覺得無力又無助,“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是啊,我們再等等,也許明日,程將軍就打聽到劉家平安的消息了呢!”晴雨也顫著聲音勸道。


    望舒緩慢的點了點頭,眼神中又重新浮現起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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