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劉氏,是洛陽城裏綿延了數百年的豪門世家。祖上是第一個統一了匈奴的單於冒頓,因和漢朝公主和親,按照匈奴的傳統,貴者皆從母姓,因此才有了這一支的劉姓傳世。也因為血統兼具了匈奴和漢朝兩族,因此後輩子孫多數身高體長,長相俊逸,體格也相比時下的中原人顯得更為健壯。


    劉家的大宅,就坐落在洛陽城的北市,差不多占據了一整條街道,這還隻是祖宅,是劉家直係的居所。這麽多年下來,劉家的旁支偏係,已漸漸分散於西市和南市,族中貧富懸殊,差距甚大。也多虧了老族長當年當機立斷的一聲令下,族中旁係子弟不再依附直係,從此各負盈虧,這才讓直係於亂世之中保存了實力,得以延續。


    當然,這一舉措,有利也有弊。爭氣的旁係子弟自此擺脫了直係的束縛,脫穎而出的有,因為沒了族中供給,欠債潦倒的自然也有。


    聽著一路上劉承栩的講述,望舒對豪門世家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所以,你們這一房當時第一個站出來,同意分家,也是為了給別人做榜樣吧?”


    劉承栩笑了笑:“當然有這一方麵,畢竟是祖父的提議,我阿耶自然是要第一個響應的。祖父自小就最疼我,也因此,長房的大伯母和大堂兄一直對此頗有微詞。阿耶和大伯父的關係雖好,但是同居一屋簷下,我阿娘和大伯母的性格本就南轅北轍,又因為小輩們之間的矛盾,齟齬不斷。早些搬出來,反而更能維護他們的兄弟情,一舉三得。”


    “可是這樣一來,你們劉氏的宗族力量不是就分散了嗎?”望舒有些不解的問道。


    “這個問題我大兄也問過阿耶,我阿耶當時隻說了八個字。”


    “哦?哪八個字?”望舒的眼睛亮晶晶的。


    劉承栩看著望舒的眼睛,笑著說:“尾大不掉,守望相助。”


    “尾大不掉,守望相助。”望舒輕輕的重複了一遍,還是有些疑惑,“尾大不掉我理解,可又怎麽保證族中子弟能守望相助?畢竟已經分家了不是?”


    劉承栩輕笑一聲說道:“能做到守望相助的都是聰明人,自然懂得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而且,雖說是不再依附直係,各負盈虧的生活,可對於族中有前途的子弟,直係的幫助也從來不會吝嗇。用祖父的話說,要求迴報,自然不能吝嗇於付出。而且血濃於水,一脈相承的家族之根是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


    “其實也挺殘酷的。”望舒歎了口氣,“那些聰慧的子弟是有了更好的出路,不再被家族統一安排前程,不用被直係壓著。可那些尋常子弟呢?不但衣食都要自己努力,以後的前程也是一片迷茫。”


    劉承栩聞言笑了笑:“望舒,你想錯了。當人一旦需要自己討生活時,就能逼出最本能的強大力量。也許他不擅長讀書,可人總有長處,士農工商,總有一條路屬於他。重點在他能不能找到那條路。劉氏不在乎子弟是否出仕,不管你擅長的是什麽,劉氏都不會吝嗇於幫助。就好像如今洛陽城裏最大最火的酒樓,就是我劉家旁係子弟所建。建樓的銀錢八成都是我祖父資助的,但於經營上,我劉家直係從不幹涉,隻在年中拿分紅即可。但若是在以前,他能做成這樣嗎?恐怕隻是直係子弟的一個跟班而已。真正無路可走的,是那些不學無術,整日裏隻想偷奸耍滑撈偏門的蠢貨。如何欠的債?賭博、狎妓,這樣的人,不配擁有衣食無憂的生活!”


    聽到劉承栩的話,望舒若有所思了起來。也許,這就是江南士族日漸沒落的真正原因。經過了幾百年的家族繁衍,族中子弟良莠不齊,有些真正有才華的旁係卻隻能日日活在直係的壓迫下,沒有出頭之日。而那些仗著出身不學無術,隻知道享樂的紈絝子弟,卻占據著最好的資源。長此以往,門庭憑誰來支撐?家族如何能壯大?不過是越來越腐朽的空殼子罷了。


    “望舒,快到了。”劉承栩的頭忽然靠近了望舒,為她指著車窗外的一排建築,“最中間的就是如今我祖父和大伯父的居所,也是原來劉氏的老宅。因為分家的事情,我祖母用嫁妝銀子將兩邊的院落都買了下來,如今,二伯父、三伯父和我們家,都挨著老宅而居。也算是分家不分離吧。”


    望舒努力忽視著忽然靠近的劉承栩,將視線跟著他的手指移向了車窗外的劉氏宅院。不同於江南的秀麗典雅,一色的青磚灰瓦,高大院牆,將這所經曆了百年風雨的老宅襯托的異常威嚴雄渾。“這樣的安排倒是挺好的,雖然分了家,可你祖父祖母仍在,住得近些,也解了老人的舐犢之念。”


    看著耳根子漸紅的望舒,劉承栩的嘴角偷偷的彎了起來:“我三伯父家因為有三個堂姊待字閨中,被安排在最裏麵的那座院子,我家在老宅的這邊,最外麵是我二伯父家。”


    “阿姊,到啦……你離我阿姊那麽近幹嘛!”李菀青的聲音隨著車簾的掀起如約而至。


    劉承栩扭頭看了一眼咋咋唬唬的李菀青,笑著挪迴了自己的位置:“我在給你阿姊介紹我家呀。”


    “那也不用那麽近嘛!”李菀青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聲音有些大了,狠狠瞪了一眼劉承栩,上車準備扶著望舒下去,看了一眼旁邊的碎玉說,“碎玉姊姊,你也不管管他!”


    一直在邊上裝死人的碎玉此時輕咳一聲,無奈的說道:“角度問題,其實沒那麽近。”


    望舒的臉幾乎已經紅透了,拉著李菀青就下了馬車:“菀青,一會兒見到劉家的老夫人和柴姨,你可要淑女一點兒才好。”


    “哦,我知道。”李菀青想起要拜見長輩,立刻就蔫了下來,她一向最怕見老婦人之類的了,想起自己家中的祖母,每每見到她的那副挑剔樣子就頭大的很,立刻就忘了剛才看見的那幕。


    望舒悄悄鬆了口氣,看向身後也跟著下來的劉承栩問道:“你祖母嚴厲嗎?”


    聽見望舒的話,李菀青也立刻扭頭看向了劉承栩。


    劉承栩笑了笑:“放心,我祖母慈祥的很,尤其喜歡你們這樣可愛的小女娘了。”


    望舒笑著拍了拍李菀青的肩膀:“聽到了?別緊張。”


    “我才沒緊張!”李菀青放鬆的同時,還不忘嘴硬。


    “走吧,母親和榕娘他們都在老宅呢。”劉承樺和在門口等候的管家說了些話後,笑著扭頭招唿著眾人。


    在劉府管家的帶領下,望舒和李家兄妹跟著劉承樺和劉承栩,一起邁進了劉宅的大門。穿過前院和中門,沿著迴廊又穿過中堂,才到女眷們所在的北堂。還沒走近,就看到門外候著的仆婦笑著走了進去,守門的丫頭已經為眾人掀起了門簾。


    “見過祖母、母親,各位伯母。”


    劉承樺自進門起,就收起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和劉承栩一樣,腰板兒挺得直直的,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劉承栩倒還是日常的樣子,嘴角含笑,隻不過眼神中的神采飛揚倒是收斂了幾分。


    “快起來,快起來!七郎、九郎,過來讓祖母瞧瞧。”


    劉承樺、劉承栩笑著起身,朝著上首的老婦人走了過去,一人一邊,拉著老婦人的手,笑著說:“祖母,快看看,我們可都沒瘦呢!”


    一番話,逗得老婦人哈哈大笑,點著劉承樺的額頭說道:“你是沒瘦,可見是玩的開心了!可你九弟怎麽瘦了?九郎,是書院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看著老婦人心疼的樣子,劉承栩急忙哄道:“祖母,我是最近小病了一場,胃口不好才瘦了些。不過您別擔心,已經大好了,等我這幾天多吃下飯,用不了幾日,就能再胖迴去!”


    “怎麽病了呢?可是凍著了?你雖然年輕底子好,可是也不能仗著如此,就不知冷熱。”老婦人拍著劉承栩的肩膀交待道。


    “母親,還有客人在呢。”左首第一個座位上的婦人笑著提醒道。


    “對啊,祖母,我的朋友們都在,您可給我留點兒麵子啊!”劉承栩也笑著衝老婦人眨了眨眼。


    老婦人笑著拍了拍孫子,看了一眼剛才出聲提醒的婦人,這才含笑看向了望舒和李家兄妹:“不好意思,老身年紀大了,這一見孫子,就高興過了頭。你們可別怪老身招待不周啊!”


    望舒笑著行了一禮:“怎麽會!舔犢、思鄉,自古以來就無法割舍,人之常情嘛。”


    聽見望舒的話,老婦人笑的連連點頭:“真是好孩子!你就是李三娘?瑾娘的孩子?”


    望舒點了點頭:“晚輩李望舒,見過老夫人、各位夫人。”


    李仲愷和李菀青也紛紛跟著行了禮。


    “晚輩李仲愷,見過老夫人和各位夫人。”


    “晚輩李菀青,見過老夫人和各位夫人。”


    “好好好,快起來。都是好孩子!”老夫人年紀大了,看見晚輩每每都開心極了,尤其是像望舒和李菀青這樣的年輕小女娘們。不僅拉著兩人絮絮叨叨的聊著天,還從手腕上褪下兩個水頭極好的玉鐲,送予了兩人作見麵禮。就連李仲愷,也得到了一份文房四寶。


    “這就是李院長家的二郎和大娘吧!”左手邊的婦人又一次開口道,還笑著看了眼坐在她下首位置的另一個婦人。


    接收到信號後,左邊下首位置的婦人立刻笑著說道:“怪不得呢!原來是李院長家的公子和女娘,真真是虎父無犬子啊!今年多大了?可有取字?”


    李菀青聽著這誇讚,雖然帶上了自己,可目標卻是自己兄長,不由在心裏暗笑一聲。


    李仲愷禮貌的朝說話之人行了一禮:“迴夫人,小子還有三個月滿二十,所以尚未取字。”


    婦人聞言笑的更燦爛了,還想繼續追問,卻被上首老婦人的一聲輕咳打斷了:“三娘,你柴姨念叨了你好久呢!自從知道你要跟著九郎來家裏,就興奮了一整日,快去和她說說話吧!再將你綁在我身邊,怕是你柴姨要不依嘍!”


    望舒笑著看向了柴守英,柴守英也笑眯眯的看著望舒,衝她招了招手:“快過來,讓我看看。”


    望舒拉著李菀青,一起朝著右邊下首位置坐著的柴守英走了過去,兩人肩並肩,規規矩矩的又行了一禮。


    “好了好了,這才進門不一會兒的功夫,孩子們都行了多少禮了!快起來,讓柴姨好好看看!”柴守英將望舒和李菀青一起拉到身前,將望舒仔仔細細看了個遍,嘴角還笑著,眼睛卻紅了,“長大了,比小時候更漂亮了!”


    柴守英右邊坐著的婦人見狀,用手安慰的拍了拍柴守英的肩膀,笑著說道:“這就是瑾娘的孩子吧?叫望舒?”


    望舒聽見阿娘的名字,立刻朝旁邊看了過去,跟左邊坐著的兩位婦人一個端莊一個明媚的打扮不同,柴守英身邊的這位婦人乍一看極容易被忽視,平淡的麵容上,眼神也是淡淡的,就連裝扮也極為素雅,可就是這樣一位尋常到極點的婦人,卻在看向她時,給人一種極為溫暖的感覺。


    “這是榕娘的二伯母。”柴守英笑著介紹道,“對麵是大伯母和三伯母。”


    望舒和李菀青聞言,又笑著喚了:“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


    聽見望舒和李菀青跟著榕娘的稱唿,柴守英邊上的婦人笑著點了點頭:“其實,你也可以喚我一聲表姨母,我娘家姓鄭。”


    在望舒驚喜看過來的目光裏,鄭氏又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望舒早就聽李家明和她講過,她的外祖母就是姓鄭。滎陽鄭氏,曾是大唐時期最顯赫的五姓之一。經過戰亂,曾經的五姓七望和江南士族一樣,已經慢慢的衰落了下來,可這衰落也是相比曾經的盛時而言,和普通的大家族相比,他們還是龐然大物般的存在。


    “表姨母。”望舒笑著又行了禮。


    鄭氏也點了點頭,正式接了這一禮。


    “你外祖母是我親姑母。”鄭氏拉著望舒的手,柔柔的說道,“當時洛陽城裏一夜過後,王家就被燒了個一幹二淨。我父親派了人多番找尋,也始終都沒有得到你阿娘的半點消息。這麽多年,我們都以為你阿娘早就沒了。一直到阿姝從江南給我帶迴了信兒,知道了你和你阿兄的存在。也算是這麽多年來,了了一件心事。等你安頓好了,和我迴趟鄭家吧,見見你舅公。”


    “嗯。”望舒紅著眼睛點了點頭,感受著被緊緊握住的雙手,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讓望舒心頭微痛,痛中又滿含著溫熱。


    “你們啊,明明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怎麽還把孩子弄哭了呢!”上首的老夫人不滿的說道,“快哄哄我們三娘!一會兒哭花了眼睛,我可和你們不依!”


    “就是啊,二伯母,望舒早前也病了一場呢!你和阿娘可不能再招她哭了啊!”劉承栩也在一邊說道。


    “怎麽還病了呢?”柴守英聞言,急忙拉過望舒上下打量了一番,“可是好了?”


    望舒收迴瞪向劉承栩的目光,朝著滿眼擔憂的柴守英和鄭氏說道:“早好了,您別聽承栩的,他當初可是病的比我還嚴重呢!”


    “什麽?不是說不嚴重嗎?九郎你快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


    看著瞬間亂起來的中堂,望舒和劉承栩同時抽了抽嘴角,真想給自己一巴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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