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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頤眼中的蘇沫汀是溫柔自醒知足而求上進的。


    “蘇奶奶...”


    聽筒那一邊的蘇沫汀讓他有些不敢認,程頤已近哽咽,聲音盡量變得柔和。


    他現在腦子裏也很亂。他從小愛護喜歡到不行的女孩就躺在醫院的病床,而一起長大又血濃於水的姐姐被認定是嫌疑人。


    “我們都冷靜一下吧。”


    程頤握緊手機,輕輕摁下掛斷鍵。


    蘇沫汀沒有向他解釋,他也真的不想聽。


    他認為總有一天他可以把那些話說出口。但是現在,他真的很怕她連這個機會也不會給。


    程頤腦子裏很亂,吵的人腦袋疼的手機鈴聲卻再度響起。來電顯示是蘇沫汀。


    “喂。”


    程頤莫名感覺累,說話的聲音變得有些小。另一端的蘇沫汀好似沒有察覺,語氣裏沒有一絲波瀾。


    “我要去看看她。”


    “你陪我。”


    蘇沫汀一席話說的倒是理所當然,程頤隻好耐住性子的勸。


    “沫汀,你聽我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安安現在情況很嚴重,你去不合適。”


    程頤心裏是很清楚的,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他隻能避免蘇沫汀去看晚安。暫且不提他,小叔叔那邊也很排斥有人常常去探望。


    “程頤你知道嗎,讓我時時刻刻都感覺自己是一個外人是你們最喜歡做的事。”


    另一邊清冷的嗓音中透露著刺骨的寒。


    程頤一向清楚,蘇沫汀很敏感多疑。他有時候是很怕的,怕她太容易極端。程頤自己的心性也一直很小孩,很少注意到女孩子的小心機。


    隻不過,每年安安過生日的時候都很熱鬧,但一次也沒請過蘇沫汀參加。有一次安安在外麵組的局開趴。他們幾個玩的很嗨,小叔叔一個從不出格的人都被灌了酒。


    那天碰上蘇沫汀實屬偶然,當時她就一個人站在路燈下隔著玻璃看向他們。仿佛所有的熱鬧喧囂都因為薄薄的一層玻璃與她隔絕開。


    當時沈亦言也注意到了蘇沫汀,畢竟是從小一個學校的,自然麵熟。他當時就問安安,馬路對麵的那個女孩是不是她的朋友。


    安安最後出去接蘇沫汀進來,又好像被拒絕了。


    程頤和蘇沫汀沾著親又帶著故,他自然知道她其實是羨慕的。她沒有朋友,所以她羨慕著一個所有人都搶著保護的女孩。


    “還有,程頤我告訴你,你們所有人就算是死一千次也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


    聽筒那邊又一次傳來蘇沫汀的話,在程頤的耳中,刻薄尖酸。


    “是你做的。”


    程頤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是你做的對不對!”


    少年的語氣一改往日的柔和細膩,像是大海裏的幼鯊第一次露出兇狠的獠牙。因為他說過,他會一直保護她。


    “就這樣吧。我自己去看她。”


    電話匆匆掛斷。女孩的最後一句話,似乎帶著某種隱忍。


    -


    “死妮子,硬是不聽話。恁一晚上去哪了,要窩擔心恁!”


    迴到病房時,李燦的腿還發著軟。還未進門,就聽到母親的謾罵。


    她看起來一幅憔悴,眼眶泛紅。許是哭了數久。


    “死妮子,恁不聽話。看窩今天不把你打死打殘!”


    李母嘴毒不饒人,卻隻輕輕飄飄扔了個枕頭過來。


    “死娃娃,恁上哪去恁不曉得讓窩知會啊!”


    .....


    李母一向說起話來,了無休止。


    李燦臉色蒼白,連厭煩的力氣也消耗殆盡了。


    李母抬手摸了摸李燦的額頭,使勁推了一下李燦的肩膀。


    “窩累。”


    李燦說話的聲音很小,李母把耳朵湊近了才勉強聽到。也是湊近了才發現,李燦的背上正冒著虛汗,連病號服都浸濕了不少。


    “燦娃,快到床上躺躺。”


    “來,媽扶。”


    李母小心的持著李燦的胳膊,把李燦扶上床。


    “燦娃,恁咋了,恁給媽說啊。”


    李燦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捂住頭。不知不覺中,眼淚就滑落下來了。


    “哎呦,窩燦娃不哭嘛。燦娃乖。”


    李母一看到李燦淚流不止的樣子,就慌了神。


    李母從未這樣對李燦說過話,在她的記憶中父母永遠都隻會動手打罵。


    “恁別管我,少假惺惺的了。”


    李燦哭的抽抽搭搭,眼眶發紅的推開了李母的手。


    “燦娃...”


    李母笨拙粗魯,不是個好母親。但畢竟愛女心切。如今發現自己在女兒的眼裏原來一直都是一個壞媽。不免有些傷心內疚。


    “從小到大,恁不是從小就偏袒弟弟嗎,恁除了給窩丟臉還會做什麽!”


    李燦哭的更加厲害,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從前從未這樣與母親說過話,現在卻好像要把心裏對父母的怨恨對命運的不滿全部都發泄出來。


    李母幾乎是愣住了,沒有想到原來自己在女兒的心中隻會丟臉。


    “恁們從來沒有給過窩什麽,同學沒有的東西我沒有,同學有的窩還是沒有。學校裏同學說窩是農村來的,老師說窩家長沒有文化。上體育課窩從來沒有運動鞋,連普通話窩也說不標準。”


    “恁知道是為啥?”


    李母一向暴躁,此刻卻也開始流著淚。沉默著,隱忍著淚水。沒有迴答女兒的問題。


    李燦哽咽著,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恁隻會種地,窩爸隻會種菜。窩弟啥都想要又不學無術!因為恁們,窩不管怎麽努力都沒有好的結果。窩普通話不好,是因為窩迴家隻能說方言!窩是農村來的土妞,不管窩怎麽打工掙錢買裙子買化妝品,窩還是會被人說成死買菜的!”


    李燦邊說邊哭,像是要流光一輩子的眼淚。


    一旁的李母也掏出手帕不住的擦拭著眼淚。


    “燦娃喲,窩燦娃...”


    李母伸出手,想把李燦摟在懷裏,卻被李燦躲開了。


    “燦娃娃,窩這個娘勒當得很失敗。窩曉得窩給恁丟臉了,娘對不起恁。娘給恁道歉,是娘沒有給恁好的生活條件,恁莫法給別個城裏麵的娃娃比。”


    李母流著淚望向李燦,李燦紅著眼眶別過頭去。


    李母攥緊了手裏的手帕,語氣哽咽。


    “燦娃啊,恁知道嗎恁小時候恁爸去上海務工,家裏就剩窩們娘倆啊。村裏頭那些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恁娘要不是嘴巴厲害些,迴迴往死裏罵他們,恁娘都不曉得要委屈多少迴了。”


    “當初恁要上高中,家裏頭親戚都說就留在鎮上讀。可是娘想要恁有出息,不像恁娘恁爸一輩子等救濟糧啊。窩拚了命,把老家房子賣了,窩都要供恁。恁和恁弟弟不一樣啊娃,恁從小學習好,恁是可以有出息的。”


    “我當時不曉得啊,城裏娃娃瞧不上窩們鄉下人。欺負你。早知道恁過的憋屈不開心窩就不該把恁送到城裏受罪啊娃。”


    李母泣不成聲,趴在了李燦的身上。她一輩子沒有讀過書,一輩子不識字,隻能說出一句,“娘能給恁的都給了,是娘沒有能力。”


    李燦聽完這句話,像個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起來。多年的心結好像啪嗒一聲被解開了。


    她恨夠了,恨累了。她突然就不恨了。


    小時候總覺得放下很難,她發誓要逃離父母逃離農村。甚至想過一長大就遠走高飛,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踏踏實實做一個外鄉人。


    她愚蠢的認為到了國外,她可以不用說中文。這樣就再也沒有人會嘲笑她蹩腳的普通話。沒有人會知道她家裏是幹什麽的,沒有人關心她是不是借讀生,沒有人在乎她的父母是不是文盲。她認為她可以瞞過所有人,然後真真正正的為自己活。


    可直到今天她才忽然懂了,不是每個人都在嘲笑她的人生。縱使世界不愛她,她也有被愛的權利,也被關心著。


    懷裏的媽媽,同樣淚如雨下。


    -


    醫院停車場。


    停車場燈光極暗,來往車輛不多。小角落裏,一高一矮的兩個女生對峙著。


    其中一個穿著病服,另一個顯然是不想被認出戴了黑色的口罩。


    “李燦,你tm耍我呢!”


    李燦直接被甩了一巴掌,癱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臉上熱辣的觸感是那麽的真實。


    “你tm就是有病!”


    站在角落裏說話的女生顯得癲狂至極。


    李燦嘴角浸出了血絲,吃力的扶著牆壁站了起來。第一次反抗著,咬字清晰,一字一頓。“有病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


    對麵的女生聽到李燦的話明顯愣住了。顯然沒有想到李燦會這樣和她說話。


    反應過來後,抬起腿重重的踢了李燦一腳。直接把李燦踢到在了牆邊。


    “死婊子,我踢死你!”


    “你tm有種再說一遍!”


    高個子女生好似對“有病”這兩個字敏感至極,變得更加瘋狂。眸子裏滿是猩紅。


    “你說啊!說!”


    女生死死摟住李燦衣領,一把掐住了李燦的脖子。讓李燦說不出話來。


    “我告訴你李燦,你tm讓老子不開心了。老子直接弄人搞你。你說,要是我把你意圖謀殺晚安這件事公布出去。”


    “你猜會怎麽樣?”


    李燦喘不過氣起來,隻覺得眼前的人神誌癲狂,麵容扭曲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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