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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來初入門時發了一場大燒,雲師姐說就是那個病讓我忘了一切,還把腦子燒糊塗了。我依稀記得,我好熱,就像掉進不知是哪一層的地獄裏,烈火焚心,我連唿救都費勁。我努力睜眼,卻是一片黑,偶爾閃過的人影也隻是頭也不迴的離開。我記得,我拉著阿古的手,哪怕手指都凍紫了也不鬆開,我就緊緊抓著,這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古的手總是那麽暖和。


    我聽不懂族長的話,但是肯定都是什麽大道理。族長難得現身,雖然他坐在一個小轎子裏,聲音也依舊威嚴有氣勢。我不好奇族長,也不羨慕什麽超脫凡塵的經驗,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過的開心不就好了嗎。


    遠離世俗,清心清欲,此乃清門教誨。


    接著,好不容易熬過這集體講課,下麵就是拜禮敬酒時刻。內門和核心弟子會向師傅行禮,和同門師兄互談心得。而我們這些雜役弟子,隻有在膳房吃盒飯的份,這時已經接近晚上,人多眼雜,是個好機會。


    我和阿古走過九十九層台階,才算真正入世。夜裏黑,我們沒有燈,隻能傍著月光,一步一蹣跚。


    我終於,下山了。


    一路上,阿古走的很急,他拉著我,我們乘著風,躲避命運。今天也不是民間什麽大日子,所以街上來往人並不多。一切和我想的都一樣,哪裏都是亮堂堂的,酒肆串巷,有著瀟灑的煙火氣。當我真的看見攤販琳琅滿目的小商品時,這場夢,才剛剛開始。


    阿古比我熟悉環境,他走的很自然。


    旁邊的酒肆高樓上掛著紅燈籠,一點一點的吞噬著阿古。人群三三兩兩的從我身邊擦肩而過,耳邊環繞他們似懂非懂的交談聲,我好像分不清,下一步該怎麽走。我一直低著頭,睜大眼睛害怕遺落阿古的腳印,我就這樣跟著他,身邊的花花綠綠與我無關,隻要是我們,走到哪都行。


    “小姑娘,來看看簪子吧。”


    姑娘清甜的聲音吸引了我,我停下腳步,走向發簪鋪。白色的絨布上擺著不同形態、做工精巧的發簪。我最敬重手工匠人,哪怕隻是一塊木頭,他們也能鐫刻出萬裏山河。我忍不住伸手觸摸,卻又怕這真切的涼意刺傷我。


    “小安,咱們這些做雜活的,買發簪做什麽?”阿古的聲音冷不丁從我身後傳來,他握住我想去試探的手,滿臉疑問。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買個東西做紀念,想證明自己也可以下決定。“這位小姑娘還未到束發的年紀,頭發養的很好,有根發簪也方便啊。”


    “對啊,阿古,我給你也挑一支,好不好?”


    我幹脆湊近他,衝他耳朵裏吹氣,阿古嘴硬心軟,最好說話。果不其然,他一副身上著火的樣子慌忙跳開,扭過頭不哼聲算是答應了。我早就看中兩根簪子,一支縷刻山紋的鏤空銀簪,下麵墜著的鈴鐺聲音清脆,最合我意;一支香木楓葉的實木簪,低調又帥氣,最適合我的阿古了。


    “小安,我又不是女孩子,要怎麽在師兄麵前戴著發簪啊。”“阿古,那我以後就可以替你冠發了。”


    “小安,你到底懂不懂,冠發那可是結發夫妻做的事情啊啊啊。你......”阿古就愛在這話上較勁,我每次都是笑著聽他罵來罵去一些歪理,我不懂什麽禮俗,我跟阿古這麽要好,做什麽都願意。“糖葫蘆哦,糖人糖串串兒哦。”夜晚了,就像賭場的好彩頭才剛剛開始,人潮擁擠,糖葫蘆的聲音喚著我和阿古繼續向前。阿古擔心我失神走丟,讓我原地待著等他迴來。街上有特殊的香味,混合著柴米油鹽,演繹不串場的皮影戲。


    人群裏,總有一個人在等你。


    突然,人群就騷動起來。大家擠擠攘攘排成兩排,留出空道。馬車震耳欲聾的踐踏地麵,轎子內又是一派靡靡之音。轎子很好看,四周窗戶鏤空,紗簾是紫色的,就連轎麵都繪著紫色的鷹紋。我突然很著急,來不及欣賞貴族的審美,我努力撥開一波又一波的陌生人,卻找不到阿古,他跟著糖葫蘆一起消失了!


    別走,求求你別走,救我!


    我眼前一黑,耳邊的聲音也變了。好像生活趕場換了一出戲,我又掉到不知哪時的記憶裏。我衣衫不整,麵前是什麽東西的碎片,它們紮的我滿身傷痕,可是我顧不得別的,隻是一步一步的爬,去追一個看不見的身影。


    我啞了,喊不出他的名字。


    烈馬的嘶吼聲驚醒了我,我摔倒在塵土裏,麵前果真有一個身影。不管有多狼狽,那個身影我都記了一輩子。周圍的鄉民隻顧著看熱鬧,馬車迫停,裏麵的貴公子差管家和車夫對他一陣抽打。明明同樣是人,我們在這些貴族眼裏卻命如草芥。


    我想上去解釋,嘴巴卻喊不出聲。我隻能眯著眼,從一堆腳印底下爬過去,再死死擋在他麵前,硬生生挨了不同的毒打。其中車夫最拚命,他直接一腳踹開我倆,再迴去安撫受驚的馬。馬車咕嚕咕嚕的無情嘲笑我們一番,這才高傲的離去。


    我手心一涼,果然他流血了。


    鮮血染紅他白色的短衫,有點刺眼。我們被踹到人群後的牆角落裏,我才發現他不是阿古。他個頭比我高,摔得比我重,前胸都是一條條鞭痕,額頭也烏青一片。我此刻在他懷裏,倒成了負擔。


    我聽著他胸口有力的心跳聲,這才鬆口氣。其實這人長得不錯,頭發用白色布帶束好,五官俊朗,一身簡單的白色上下短衫,有一股說不出的義氣。


    可他不是我的阿古。


    我或許是被打痛了,眼淚又沾濕他的木色外衫,隻顯得我們更加狼狽。他的懷裏很暖,手臂也有力的護著我,隻是他再好,都不是阿古。我想找手帕擦眼淚,卻發現揣在袖口裏的發簪不見了。


    我丟了阿古,害了陌生人,還失了簪子,人是有多失敗才能活成我這樣?好像離開了清門的那一步,就注定我不再受幸運庇護。


    “你哭什麽哭?小爺我又沒死。”


    我轉頭,原來他醒了。我乖乖離他遠一點,以免牽動傷口。一牆之隔,外麵的歡鬧好似從前,我們麵麵相覷,心裏不知想著什麽。他有點兇,說話的聲音卻很好聽,我竟然也下意識的聽話,不再哭了。


    “謝謝你。”


    “小事,我早就看那司康家的臭小子不滿了。不過你還真是傻,懟著馬車撞,是活膩了?”他言語無狀,滿臉鄙夷的看著我。月光傾瀉,為他加冕一身聖光,他靠著牆壁,好像離我的世界很遠。


    “果然是傻子,被我罵了都不迴嘴。喂,你的東西,差點沒謀殺我,這錢你得負責。”他從懷裏掏出發簪,不偏不倚的扔在我手心。失而複得難,那時我還不懂,有些東西注定尋不迴來。我把它好好的放在包裏,才扶著牆根慢慢站起來。我得去找阿古,我得去找他。


    “喂,你都這樣還想逃逸,我的賠償金呢?”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我身邊來的,一把攬著我的腰,側身把我抵在牆上,惡狠狠的看著我。


    “從剛剛你就喊阿古的名字,他是你什麽人?明明是我救你的,你這樣走也太無情了吧。”他不放開我,我也掙脫不開。我在他懷裏,連唿吸都難受。如果是阿古,才不會對我這麽兇。


    “哎哎,你別哭,搞得跟小媳婦一樣。算了算了,今天算我行俠仗義,錢我也不要了,我陪你去找阿古。你別哭了,乖。”他看不得我掉眼淚,慌忙的拿袖口亂擦,倒抹的我一臉血跡。他難得放低口氣,性子也說一不二,拉著我大街小巷四處串。


    “小媳婦,你的阿古長什麽樣子?”


    “我才不是小媳婦,你該叫我一安。”我被他拉的頭暈,停下來喘口氣。這人也真不正經,渾話都說得出口,明明隻是個乞丐,還一臉桀驁不羈。他話多,愛講段子逗笑我,這一條街的小道消息他都能說的頭頭是道。


    “易小七,你是一直在這條街上住嗎?”


    “不然呢,我又沒有爹娘養,大哥住哪我住哪,日子也快活。”


    “別灰心,說不定你的爹娘是很了不得的人呢。”


    我看著易小七大步行走的背影,覺得很熟悉。我也記不得父母,卻沒他活得灑脫。他嘴上嫌我傻,但是我無論走都快也好,慢也好,他都隻理我一步之遙,不多不少,我們都能看到彼此。


    夜已深了,沒了燈的街隻餘一陣蕭瑟。


    我有些著急,阿古說過叫我原地等他,我現在到處亂跑,他想必也著急壞了。晚上風涼,街坊都收攤了,再沒有我夢裏心心念念的溫暖。易小七隻顧著喝剛剛在客棧門口撿漏的燒酒,用它醉醒我們這對罪人。


    “我送你迴去吧。”


    易小七負傷在身,臉色已經慘白。我們繞了大半個鄉鎮,腿都是一片淤青。雖然小七沒有說出口,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隻是,我信阿古。我挪到最初等候的地方,身子蜷縮成一團,在心裏祈禱風能把阿古帶迴來。


    “小媳婦,這天兒太冷了,我送你迴去吧。要是阿古找到了,我就上山找你,要是他在山上,不正好?”他穿的比我少,實在是凍得直哆嗦。易小七憋不住話,起身就想拉我,可他不懂我為什麽寧願凍死也要傻傻的等一個人,他不懂我在想什麽。


    “可是阿古說了要我等他的。”我甩開他的手,低頭哭泣。我一個人闖了禍,更不能拖累易小七。雲師姐說我像不聽話的小孩子,倔起來誰也拉不住。眼淚滴在我手臂的傷口上,真實的痛覺卻驚不醒我。時間不能重來,我有感覺,阿古已經確確實實的走了。


    如果是夢,求求你讓我醒吧。


    我好像聽見糖葫蘆碎裂的聲音,周圍是金光閃閃的酒池。我就這樣被精心裝扮著,禁錮在金絲的籠子裏,聽錢侮辱的聲音。然後他來了,像神一樣,甜言蜜語,又是一道枷鎖。


    別信他!


    “林意,你該醒了。”黑夜,誰在喚誰的名字?難道,我所經曆的一切,隻是夢嗎?我想知道答案,想看清那個人,是不是我的阿古。老天可以奪走我的一切,但請別趕走他。


    我再一睜眼,果然和夢一樣,我迴到了清門。


    孫雲師姐枕在前廳的案桌上睡著了,我看著地上散落的繃帶和藥瓶,就知道昨天的一切不是夢。我隨便披上一件綠色的長衫,也忘了穿鞋,急衝衝的就往外跑。跑過小石子路,繞近道翻過竹牆,我留著一地血印,跑迴我和阿古的小木屋。


    “阿古,阿古,你在哪?我迴來了。”我翻箱倒櫃,生怕他和我捉迷藏。隻是阿古的東西都不見了,我們一起布置的窗台上少了一壇雛菊,一起儲存寶貝的地方少了一件包袱,什麽都少了一份,整個房屋空蕩蕩的。原來這間屋子,有一個簾子隔著我們兩個人,而現在,時間推開了我們兩個人。


    “小安,你還沒好,別亂跑好嗎?”


    雲師姐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門口,她扶著門簾,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或許是我鬧得動靜太大,慢慢的小木屋四周都圍滿了人,他們試圖透過任何一個縫隙,監視我。雲師姐輕腳漫步的走進來,卻壓得木板不斷哀嚎。她每走近一步,我的心跳就逐漸加快,形成自殺式的窒息。


    我逃不掉了。


    “阿古,阿古你快救救我。雲師姐,我錯了,你把阿古還給我好不好?阿古,阿古,嗚嗚嗚......”


    我退無可退,隻能拽著雲師姐藏青色的裙底苦苦哀求。她彎腰捧著我的臉,還是那樣溫柔細語。


    “小安,你肯定是被昨晚的風寒給燒糊塗了,咱們清門,根本沒有阿古這個人。”


    “不是的,不是的,阿古和我住在一起,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雲師姐,你怎麽能忘了阿古呢?”我不可置信的看著雲師姐一字一句的說出那樣絕情的話,她一臉疑惑的看著我,卻是說不出來的麵目可憎。


    所有的師兄師姐都是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不是的,不是的。齊師兄,你安排我和阿古去掃雪;王師兄,你負責阿古那一組的雜事,還有還有,雲師姐你收過我和阿古寫的道歉信,還有很多事,你們怎麽能不記得了呢?”我望向往日一同說笑的師兄師姐們,滿眼的渴求,哪怕隻要一個人還記得阿古,就夠了。


    “小安,你一直和木師弟工作,是木師弟在王師兄那裏做事,還有,我隻收過你的道歉信。字歪歪扭扭的,害我笑了好一陣子。小安,你真的記錯了。”


    陽光從窗戶縫裏擠下來,卻照不到這一屋子人身上。


    我曾想過,阿古沒有迴來,或是在那條街上走丟了。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這有著上百人的清門,活活扼殺了我的夢。我看著這群陌生人,他們還是那麽溫和,穿著與我同門的衣袍,各個站在影子裏,一刀一刀的殺我。


    對,簪子,還有簪子。


    我從包裏翻出銀簪,鈴鐺清脆,我看到師姐眼神裏忽閃而過的悲傷。我推開她,舉起簪子抵在喉管處,顫顫巍巍的走到門口。


    “我和阿古一人一支的簪子,你們又怎麽解釋?”


    我得逃出去,找到易小七,隻有他能幫我找到阿古。我摸到門框上我與阿古記錄身高的條紋,終於止不住哭了。我的阿古,陪了我三年,不可能隻是一場夢。


    “小安,是我不該帶你下山玩,讓你生出這些胡亂心思。”


    孫雲師姐起身看著我,她皺著眉,語氣那樣誠懇。好像一瞬間,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們這樣自然,沒有情感的忘記阿古,就像忘了吃飯一樣簡單。我看著所有人空白如紙的雙眼,隻覺得寒氣逼人。是的,我懂了,我是個傻子,無論我說什麽,沒人會信。


    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失去了阿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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