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帖子裏隻寫了時間、地點,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隻寒鴉。


    秋蘅知道了帖子來處——薛寒薛大人。


    有了永清伯發話,秋蘅現在隻需要請示後就能出門,但她還是選擇了翻牆。


    她通過永清伯解決被拘在冷香居的問題,是為了能出入那些官宦之家,為將來行事做準備。而平時光明正大出門還是太麻煩了,丫鬟、仆婦、車夫都不能少,遠不如翻牆方便。


    二人約見的地方是一間茶肆,秋蘅到時,薛寒已經等在那裏了。


    他也是一個人,沒有帶隨從。


    “薛大人。”秋蘅取下帷帽,乖巧問好。


    “秋六姑娘請坐。”茶香嫋嫋的雅室中,少年聲音清朗,完全看不出令百官忌憚的皇城使的氣勢來。


    秋蘅依言坐下,語氣緊張期待:“薛大人,是不是有兇手的消息了?”


    薛寒看著一臉忐忑的少女,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是查到了那人身份。”


    “他是誰?”


    “那人出身顯貴,秋六姑娘慎重考慮一下,真的要知道嗎?”


    秋蘅聽了這話,沉默了。


    在旁人看來她的沉默是在糾結,其實她是驚訝。


    在她預計中,韓悟的這個把柄被薛全抓到後無論怎麽用,真兇的身份定會讓她知曉。畢竟她是苦主,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而薛寒竟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難道說,兇名在外的皇城使薛大人,實際上是個憐貧惜弱、心地善良的君子?


    “我想知道,請薛大人告訴我。”


    “殿前都指揮使韓悟之子,韓子恆。”


    少女聽完,羽睫顫了顫,眼裏流露出恍然與憤怒:“這個人,我見過。那日我隨祖母出門……”


    “秋六姑娘有什麽打算?”


    “我要報官。”少女一字字道。


    氣質冷淡的少年臉上浮現結結實實的驚訝,令他淡漠的眉眼多了幾分鮮活:“報官?秋六姑娘,你如今是伯府貴女,出麵告官恐怕會引來許多非議。”


    “我不在乎那些,我隻想為養父討一個公道。”秋蘅起身,對著薛寒深深一禮,“多謝薛大人替我查明真兇,以後若有機會,我再報薛大人的大恩。”


    她轉身,一步,兩步——


    身後聲音傳來:“秋六姑娘留步。”


    秋蘅轉過身去,靜靜看著喚住她的少年。


    這位薛大人真年輕啊,年輕到讓她的判斷沒了底氣。


    而很快,秋蘅就發現自己又想錯了。


    “秋六姑娘如果一定要報官,我去和令祖父說。”


    秋蘅麵露錯愕:“祖父不會答應的。”


    “他會答應的,秋六姑娘再等一等。”


    很快永清伯就見到了薛寒。


    “六丫頭的養父是被韓都指揮使的公子撞死的?”聽完薛寒的話,永清伯腦子嗡嗡的,仿佛被一頭巨象橫衝直撞過。


    忍著頭疼,他深吸一口氣:“薛大人怎麽會——”


    薛寒一笑:“先前冒昧去貴府叨擾,見令孫女嫻靜淡定,手如柔荑,不似農家女。薛某還是不放心,就派人去了南邊調查,這一查沒想到有意外收獲。”


    永清伯心頭一凜。


    皇城司——不,薛寒的養父薛全薛公公,要拿此事做文章?


    “伯爺既已知曉,要為令孫女作主吧?”


    “比如——”永清伯試探問。


    “比如報官,讓惡徒受到律法懲處。”


    永清伯臉色大變:“使不得使不得。她一個姑娘家,怎麽能卷入官司中?”


    “家父覺得,忠孝之名遠勝其他。”


    果然是薛公公借題發揮!


    永清伯冷汗直冒:“薛大人,那韓都指揮使實在不是永清伯府能得罪的啊。”


    薛寒冷笑:“伯爺怕得罪害了令孫女養父的韓家,卻不怕得罪願意為令孫女抱不平的皇城司?”


    永清伯快哭了。


    他一個都不敢得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薛寒語氣一轉:“或許伯爺不知情,秋六姑娘一片孝心為養父申冤。”


    永清伯愣了愣。


    這是說讓六丫頭自己出麵,到時候能說長在鄉下的丫頭不懂事,自作主張……這樣的話雖然也大大得罪了韓家,至少比他親自出麵強。


    可也僅僅是強一點,得罪了韓悟將來可不好過啊。


    “伯爺覺得如何?”


    問話的少年平平靜靜,永清伯卻不覺打了個顫。


    這種還未及冠卻掌握權勢的年輕人才是最可怕的,往往想得少,做得多,什麽都敢幹。


    薛寒知道差不多了,輕飄飄拋出誘餌:“伯爺所念之事,家父也很關心。”


    永清伯眼睛猛然亮了。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把爵位傳下去!


    為此他奉迎方相很久了,要是借著這次的事與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薛全搭上關係,那希望就大多了。


    且方相與薛公公關係尚可,兩邊討好並不衝突。


    被薛寒說動的永清伯轉頭就叫來秋蘅。


    “您是說,讓我自己去報官?”


    “蘅兒啊,沒有你養父母就沒有你,不能讓人議論你沒良心啊。對方身份顯貴,祖父為整個伯府考慮不便出麵,你要是怕的話——”


    秋蘅眼圈一紅:“孫女不怕!”


    她先斬後奏去報官變成了永清伯主動開口讓她去報官,這樣一來就不必承受長輩的怒火了。


    在薛寒眼中,她如萬千未出閣的女孩兒一樣,祖父有著絕對權威,這樣做可謂十分為她著想。


    薛寒……為何這樣?


    “去吧。”永清伯擺擺手,很想一起哭。


    他怕啊,他要被薛寒那小子逼死了!


    京中很快發生了一件令人驚掉下巴的新鮮事:一個小姑娘竟然把韓都指揮使之子韓子恆給告了,而這小姑娘竟是永清伯才尋迴來的孫女。


    永清伯急慌慌去衙門要把孫女帶迴去,皇城司卻出麵提供了從南邊調查來的訊息。


    嘖,皇城司為了成事真是不擇手段啊,忽悠一個小姑娘瞞著家裏人去告手握實權的高官之子。


    京天府尹居高臨下看著眼睛哭腫的少女,和矢口否認的紈絝,在心裏重重歎了口氣。


    麻煩啊。


    “隻有一些人的證詞,並不能下論斷,還需再調查才是……”


    秋蘅抬手拭淚,高聲道:“小女還有物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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