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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醒隻得快步走上前,剛才那一段不過是從野史祭文中取來糊弄眼前君王的把戲,卻不曾想惹來了秦廣王的興趣。不知這興趣是否攸關生死,若是一言不合惹怒君王,那就得不償失了。


    陳浮生卻是沒有太多意外之色,隻是望向被秦廣王抱著的童恨竹,悄悄使了個眼色。小姑娘一路行來,對這兩位哥哥的脾氣秉性皆是了若指掌,陳浮生這不經意的一眼,自已了然。


    秦廣王慢慢將童恨竹放下,朗聲問道:“汝為何名?速速報來。”


    “顧醒,後唐漠北戍邊將軍顧閆勳之子。”顧醒道出身份時,不由得打直了背脊,微微昂首。這下意識地舉動,讓秦廣王目中閃過一絲欣賞之意。


    “顧醒,好名字。既然汝知‘孽鏡台’,那不知可否雖寡人走上一遭,去瞧瞧那前世今生啊?”秦廣王的並未有強迫之意,較之剛才平和了許多。但剛才青牛之事依舊曆曆在目,童恨竹不由得搶白道:“那若是瞧出些啥,叔伯可會對我等不利?”


    秦廣王聞言哈哈大笑,“小姑娘,寡人若是想讓爾等永留冥府,那爾等還有走出去的機會?”


    這一語中的帝王氣勢展露無遺,且不論此時處境。就算顧醒和陳浮生拚死相搏,也未必是秦廣王的對手。隻不過,這孽鏡台,可不是人人都能上得了的地方。


    陳浮生有些猶豫,“傳聞孽鏡台可見人的前世今生,但我等肉體凡胎來此,魂兮未歸,豈非壞了規矩?”


    “無妨,爾等雖寡人同行,豈容得旁人說三道四?再者,爾等真以為,你們的肉身與魂魄同在一處嗎?”秦廣王說著,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望向三人,似有暗示之意,卻並未點破。


    陳浮生頓時恍然,連忙抱拳行禮,“謝秦廣王點撥,是我等愚鈍了。”


    秦廣王並未理會陳浮生的誠心相告,卻也未繼續說下去,而是轉身朝著高台方向一指,隨即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顧醒三人不敢怠慢,連忙快步跟上。而此時周邊巨柱之後,似有無數侍衛站立其中,將原本空曠的大殿瞬間填滿。一瞬之間,燈火通明。顧醒還未來得及迴望,就聽見秦廣王言,“走時莫迴頭,望斷前塵路。”


    此言警醒三人,連忙加快腳步,以免誤了禪機。這一句中自然蘊含了深邃的道理,而那些突然出現的侍衛,便是要阻擋三人後撤的道路。既然已無路可退,那迴頭也是枉然。不如一往無前,或許還能抓住一線生機。


    當三人站在高台之上,才發現那淡淡光芒是從君王座椅後傳出,隻是因為這張座椅太過高大,竟是將光芒掩去,隻有寸許溢出。秦廣王沒有任何解釋,快步走入座椅之後,顧醒等人連忙跟上,身後傳來一陣唿嚎之聲。


    此聲匯聚千萬人,似有送行之意,不知過往,無懼未來。彼時的顧醒三人並不知其意,隻道是一種儀式。直到破解這幾處須彌幻境,才明白其中真意,此處不表。三人緊隨秦廣王而行,卻不知這座椅之後竟是一條高聳入雲的天梯,天梯僅供一人獨行,兩側有波濤聲浪傳來,卻隻見熊熊烈火激蕩,再無他物。那天梯近前有兩名兵士持刀而立。


    一人身軀魁梧,赤裸上身,竟是牛首。另一人身材修長,身披甲胄,卻是馬麵。兩名兵士見秦廣王前來,立即上前行禮。此時天梯之上還有來人前行,在這一瞬也赫然止步,跪倒行禮。


    秦廣王並未理會兩人,而是遙指天梯盡頭,“爾等可瞧見了那虛無縹緲之處?”


    顧醒三人極目遠眺,隻見雲霧繚繞,不見有任何高台聳立。秦廣王抬袖一揮,那雲遮霧繞之處赫然金光大放,三人頓時捂住雙眼不敢直視。待適應後才慢慢睜開眼睛,天梯盡頭坐落著一方石台,石台之上赫然聳立著一座數十丈高的銅鏡,正反射著西方盡頭照射而來的光輝……


    秦廣王卻是絲毫不怯,快步走上天梯,向著孽鏡台走去。顧醒三人想要跟上,卻被牛頭馬麵攔下,不能再前行一步。待秦廣王走上石台,那銅鏡的光輝將他包裹,此時的君王更像九天神佛,全然沒了半點陰曹地府的氣息。


    而那些剛才匍匐在天梯上的遊魂,在秦廣王拾階而上的時候,就已煙消雲散。


    秦廣王握拳指天,聲若洪鍾,“此處乃是十殿閻羅第一殿,孽鏡台。生而往複之人,皆要來此照見前世今生。人人皆有命數,六道輪迴便是爾等歸宿!”待秦廣王說完,牛頭馬麵齊聲高唿,“拜!”


    顧醒三人不敢怠慢,連忙趴伏在地,心中卻越發忐忑起來。


    可未等三人言語,秦廣王已抬手一招,從顧醒三人站立兩側走出迷霧之中,有侍衛指引彼時城中鄉民來此,顧醒這才恍然,原來他們就是往生遊魂。鄉民人人眼神迷茫,早無今生記憶,全憑著侍衛指引,向著孽鏡台下天梯走去。


    牛頭馬麵收迴阻攔,鄉民率先踏上天梯,每走一步都要經受烈火焚燒之苦,發出陣陣哀嚎之聲。艱難走了約莫數十階,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不過瞬息就被兩側滔天烈焰吞噬,而那些等待走上天梯的鄉民,卻沒有任何反應,恍若未見。


    陳浮生眉頭緊皺,悄聲說道:“此人定是生前罪孽深重,無需走上孽鏡台已然身死,看來這條路並不好走啊。”


    顧醒漠然點頭,而下一個鄉民又依循而上。這一次他走的格外輕鬆,兩側烈焰恍若無物,直至走到孽鏡台前,才駐足仰望。秦廣王從此人走上天梯便一直注視著他,眼中滿是讚許之意。直至走到近前,才溫和笑道:“將手覆於鏡麵之上,便可窺見一切。”


    那鄉民木然抬手,輕輕按照孽鏡之上,頓時光芒收斂,混沌的鏡麵中開始有一幕幕場景浮現。顧醒三人屏息凝神,而那名看似漠然的鄉民眼中竟有淚光閃動,孽鏡中的場景乃是他這一生無數重要片段的迴顧,呱呱墜地之時家人的喜悅,及冠禮成的朝氣蓬勃,金榜題名的意氣風發,還有洞房花燭的柔情蜜意……


    如此種種全然在孽鏡中沒有絲毫保留,秦廣王審視著銅鏡之上的一切,臉上全無半點表情。而他不知何時從袖中拿出一冊賬本,又舉著一隻點墨,似早已知曉般翻到一處輕輕勾勒,“吳過,光啟三年生人,一生為人坦蕩,特賜入輪迴,生官宦世家,拜宰相職,造福後世。”


    秦廣王言罷,孽鏡台旁便出現一團漩渦,漩渦之中蕩漾著生命的氣息,讓顧醒三人不無側目。名為無過的鄉民拜過秦廣王,便徑直走入漩渦中消失不見。秦廣王合上賬本,望向顧醒三人,“爾等以為,寡人判的如何?”


    顧醒抱拳笑道:“君王之事,草民哪敢妄言。但這功過獎懲乃是生平所見,在這孽鏡之中沒有半點虛假,自有定論。想來君王也是依循此法,絕不會又任何偏私才是。”


    “哦?你說寡人不會偏私?”秦廣王揪住了顧醒言語中的疏忽,冷聲問道。


    “自然不會!”顧醒似乎並沒有收迴此言之意,篤定迴答。


    秦廣王抬手一招,牛頭馬麵便將其餘鄉民驅趕道一旁,讓出一條通道,讓顧醒上前。陳浮生有些擔憂,附耳言語了幾句。秦廣王卻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多言無益,一照便知。”


    顧醒快步走上天梯,卻覺腳下冰涼,並無燒灼之感。兩側滔天烈焰也如虛張聲勢般,並未有傾漫之舉。不過片刻功夫,顧醒就走完了別人終其一生也不能走完的路,秦廣王微微有些皺眉,卻並未言語,隻是示意顧醒將手覆上。


    一切如剛才一般,孽鏡中的混沌消散,而最先出現的畫麵便是一名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嬰孩,正瞪大大大的眼睛,咧嘴癡笑。那天大雪紛飛,而孩子全然沒有半點冰冷,而那女子也對懷中孩子那般憐愛。


    顧醒眼眶濕潤,竟是失聲喊道:“姑姑!”可還未瞧個真切,畫麵一轉,便是那場震驚九淵的百日血宴。而那襲白衣,赫然出現在眾人麵前,並無半點遮掩。


    “你可恨他?”秦廣王語調玩味,意有所指。


    顧醒漠然無語,卻是慢慢閉上了眼睛。往後畫麵急轉,一張張在腦海中翩翩而過,孽鏡之上也是一般。秦廣王連同陳浮生和童恨竹,將顧醒過往全然看在眼底,皆是漠然。之上身為十殿閻羅,並不能左右人世間的種種,隻能順其而過,讓一切因果輪迴。


    可就在臨近此時之際,孽鏡中畫麵一轉,竟是出現了諸多奇異畫麵。畫麵中皆是高聳鐵樓,還有無數人在其下渾渾噩噩地遊蕩。一團團火花綻放,點綴在昏暗的夜空之中。


    秦廣王抬手一招,孽鏡之中所見煙消雲散。陳浮生急聲問道:“這是何地?為何會如此?”他這一問,便是觸碰到了顧醒的內心。


    秦廣王沒有迴答,隻是示意顧醒迴去,並吩咐牛頭馬麵將他們帶入下一殿。剛才所見他不知,也不明,但他的使命已經完成,那接下來的事便再也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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