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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野突然覺得,自己熟悉的納蘭變得越發陌生起來。自己已經看不透這個人了。雖然還是那張皮囊,那抹笑容,但卻透著一點琢磨不透的氣息,那是來自深淵的恐懼。


    納蘭的眼眸閃過一絲異色,轉瞬即逝。那放在顧醒咽喉處的手,順著臉頰滑到手腕處,握緊。納蘭滿頭銀發開始顫動,宛如一根根銀針,深深紮在人頭上。


    墨野並未上前製止,也有心無力。如此近的距離,恐怕還未近身便被抬手擊殺。這是一種來自絕對實力的碾壓感,縱然七階上品,也是這般渺小如螻蟻。


    納蘭收了手,輕輕摸了摸鼻子。他不常做這個動作,隻是在有疑惑的時候,才會這樣。但這一次並沒有點明,而是望著顧醒,卻用不容置疑地語調,對墨野說道:“還不快去?”


    墨野有些猶豫,終究還是快步走上了階梯,打開密室大門,疾步而去。密室大門並未關上,不知是墨野走的匆忙,還是有意為之,納蘭也慢條斯理地起身,緩步向階梯走去。


    當要抬腳的那一刻,忽而轉身淺笑,“小子,算你命大。先好好休息,我們來日方長。”說完便拂袖而去,銀白長發隨風飛舞,恍若墜凡謫仙。


    而此時躺在床榻上的顧醒,已陷入了深度昏迷,對外界人事,一概不知。


    墨野出了密室,並未直奔而出。而是隱匿在別院一角,靜待納蘭。納蘭走的有些輕快,不知來時便心情極佳,還是因為抓住了墨野的“小辮子”,心情越發明朗起來。


    待納蘭走出密室,儒老從那院牆處的圓型拱門處走了出來,走的極其小心,幾乎是墊著腳走的。納蘭並未正眼瞧他,隻是在快要臨近的時候,儒老撲通跪倒,俯首貼地,默不作聲。


    納蘭走到儒老身側,駐足不前,開口吩咐道:“飛鷂傳書,通知柳司首,可以動手了。”儒老依舊俯首貼地,隻是用那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領命。”


    墨野將身形收的更緊了些,怕那銀白長發的男人身後,憑空生出了一雙眼睛,將他牢牢鎖住。納蘭沒有半刻停留,遵循著之前的節奏,繼續往前走去,直至消失不見。


    儒老雙耳微動,捕捉著那遠處的腳步聲,直至消失不見後,才猛然起身,挺直了已習慣在納蘭麵前彎曲的腰杆。環顧四周後,也轉身緩步離去。竟是有樣學樣,像模像樣。


    墨野不知這一句話中的深意,但也猜到納蘭必然有所行動,隨即翻牆而出,也往一處奔去。那一處地方,已有數十年未曾踏足了。


    當納蘭迴到二層樓中,輕聲關上門,在桌案前坐定。那本是放著茶盞的桌案,不知何時已擺上了一盤“黑白子”,隻是寥寥數子,點綴其上。


    納蘭從左手邊的草編棋罐中摸出一枚烏黑發亮的棋子,上麵赫然刻著一個字——“淩”。納蘭手起子落,點在了一堆白子中間,喃喃自語道:“好戲就要開場了。”


    那一枚棋子“淩”,此時正端坐在天獄司機要樓中,漫不經心地翻閱著都城以往的史料典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零陵在納蘭落子的那一刻,也猛地合上了正在翻閱的典籍,起身向樓下走去。


    而剛才領命的儒老,正注視著眼前的灰鷂,手中放在數粒穀栗,正仍由它啄食。儒老深邃的眼中,滿是興奮之色。那是一種大事可成的興奮,一種失而複得地喜悅。


    待灰鷂吃飽喝足,儒老將一封密信綁在了灰鷂身上,再將它從束縛已久的鳥籠中掏了出來。那灰鷂明顯有些不悅,不住地嘰嘰喳喳叫著。


    儒老輕撫它的羽毛,安撫了片刻,便抬手一拋。那灰鷂在空中打了個轉,便往一處疾飛而去,似一名領命出征的先鋒,沒有絲毫懈怠。


    儒老抬眼望去,陽光刺著眼睛生疼,可他卻全然不懼,反而將本就有些渾濁地雙眼睜得更大了幾分,要將那日暉搶進眼眸裏,才肯罷休。


    而那灰鷂遠去的方向,正是兩日前,單槍匹馬趕往青霞鎮的天獄司司首柳輕眉,出城的方向。


    世上有些事情,說來湊巧,想來湊巧,可偏偏就是人為。那種怦然心動的巧合,不過是一種暗示罷了。亦如剛才納蘭給儒老的暗示,直接且真實,我對你的信任從未淡薄。


    給墨野的暗示則是,隱晦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氣息。所以墨野奔去霞雀道,那幾乎對他而言是不願再去,不願提起的地方。因為那有一個人,等了他小半生的人,他辜負了的一個女人。


    那隻破空而去的灰鷂,從疾奔而行的墨野頭頂飛過。就是這般巧,墨野抬頭望了一眼,心中大駭,腳下動作不覺加快了數分。因為,一定要搶在柳輕眉迴城之前,將事情辦妥。


    納蘭交辦的事情,是不容拖泥帶水的。而葛老亦是孤嘯山莊的老人,與他交情匪淺。隻是自都城一別後已逾數十載,兩人偶有書信往來,卻始終無緣得見。


    沒想到,這一次將要以這種方式見麵。若是必須拔刀相向,那隻能犧牲小我,成全大局。這是不容改變的事實,也是這數十年大家拚死努力,希望看到的結果。


    葛老他,應該會理解吧。


    那隻灰鷂已經飛遠,許是好久沒這般暢快,它飛的格外賣力。午後的陽光有些慵懶,灑在灰鷂羽翼上,卻憑添了無窮的動力。


    它或是想早早飛到那人身邊,擺脫這枷鎖束縛,投身天空母親的懷抱,肆意享受這寒冬已消逝的暖春。


    而它追逐的那個人,正騎著那匹夜行千裏的銀鬃白馬,在一處荒原上馳騁。自後唐都城而出,所到之處餓殍遍野。而行到此處已有兩日有餘,農田荒廢,土地幹涸。


    本應是農忙的季節,不知為何變成了這般模樣。而途經的兩座郡縣,一處已是殘垣斷壁,不知被哪一路勢力付之一炬,燒了個精光。而另一處則城門緊閉,聞聽都城來人,紛紛往下拋擲爛菜和蘿卜梆子,言語中滿是唾棄和酸楚。


    柳輕眉有了些許疑惑,疑惑這身居高位的李存勖,日日在內殿中,枉顧天下事,他怎能知曉民間疾苦。即便他知道,又是否能挽迴頹勢,拯救蒼生?


    她不知李存勖心中所思所慮,一代君王自有他的處世之道。而柳輕眉隻知,她心怡的男子胸懷天下蒼生,若非未出生帝王家,早已一舉蕩九淵,一統天下安了。


    這是他對她許下的宏圖大願,而這微末言語,卻沒有沾染半分酒氣,字字鑿進了柳輕眉眼和心上。她幻想著,憧憬著能與他攜手同遊天下,受萬人敬仰,流芳百世。


    可如今端坐於上的李存勖,怎會讓她稱心如意。李存勖曾經提醒過她,“若是陷得太深,必定萬劫不複。”這一句本不該從這位帝王口中說出,可偏偏就說了出來。


    柳輕眉想起兩人年少時的種種,再念及如今的分別,不禁一陣愴然湧上心頭。她可以為李存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她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身在官宦世家,本就沒了市井之徒的快意恩仇。那滿身枷鎖,每走一步都是“叮叮當當”,若想奮起奔跑,恐怕摔倒之時,便再也爬不起來。


    這就是現實,真實的讓人可怕。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柳輕眉雖說不是養尊處優,但卻對著亂世塵埃見的並不多。如今眼前所見,讓她在都城中多年養成的涵養在一瞬間崩塌殆盡。


    柳輕眉猛地拽住了韁繩,翻身下馬,緩步前行。在都城時的暖春,卻似烈夏燒灼著這片土地。那溝壑縱橫的田間阡陌,早已雜草叢生。


    而這些本是生命力頑強的雜草,此時也是“奄奄一息”。就連草都如此,更何況是百姓。這片曾經生機盎然,阡陌之間活水不斷,莊稼茁壯成長的景象已變做這滿眼黃沙。


    而此時已行了數個時辰,卻連一個人影都未曾見到。隻有沿途的殘垣斷壁,不斷提醒著柳輕眉,這裏曾經有人,有活人存在過的證據。


    身後牽著的銀鬃白馬已有些氣喘籲籲,而柳輕眉饒是有武功打底,也比那馬好不上多少。馬鞍旁懸著的水囊已有些扁皺,而要走的路卻是望不到頭。


    實在熬不住那頭頂曝曬的日頭,柳輕眉尋了一處遮陰的地方,盤腿坐了下來。此處僅有這麽一片低矮樹叢,再往前便是淒涼一片。走時記得納蘭說過,不出三日,必會飛鷂知會於她,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既然這路這般不好走,那便停下來休息片刻,或許能得到“轉機”也說不定。柳輕眉將牽著白馬的韁繩摔在了一顆早已枯死朽掉的老樹身上。


    那有些焦黃的樹幹,在烈日灼燒下冒著絲絲熱氣。柳輕眉不經意間觸碰,竟是被燙的有些生疼。待將白馬拴好,才從馬鞍上解下扁皺的水囊,放在耳邊搖了搖,嘴裏滿是苦澀的笑意。


    扯開那有些發燙的囊塞,捧著白馬的下唇,抬手將那僅存的水一點一點的倒進馬嘴了。那滿是白沫的馬嘴吧唧吧唧的吮吸著,而那狀若鈴鐺的白馬眸子裏,竟是流出了淚水。


    柳輕忽覺心中一痛,猛然抱著馬脖子,小聲嗚咽起來。


    正如那塞外長卷中寫道,“腳下黃沙漫過膝,滿城殘垣竟相識。往日音容已遠逝,徒留白骨無人祭。可悲,那黃天在上,卻不知民間疾苦,可歎那厚土在下,隻道袖手旁觀。待有銀甲斬魍魎,躍馬一唿震山河。再從頭,創太平盛世,萬世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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