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雪被帶進了東宮。


    東宮裏的一切早就變了樣子,宮人也都換過一批,隻有院子裏一個幫著打理花木的老太監認出了他。


    “這……這……”他死死的盯著梅月雪看了半天,穆長寒道:“衛舍人,您也瞧著這位少俠像歲寒殿下吧。”


    衛舍人聽了這話,反應了半天才歎息道:“都怪老奴老眼昏花,還以為是歲寒殿下複活了……他已經薨逝多年,可沒想到,這世上竟能有與他長得如此相像之人,簡直一模一樣,老奴一時間竟忘了事實,唐突了少俠,還望少俠不要見怪。”


    梅月雪哽咽了一下才沉聲道:“不怪。衛公公提起歲寒殿下滿目悲戚之色,看來是對他很是懷念啊,在下一個外人看起來也很動容啊。”


    穆長寒道:“好了,少俠長途跋涉而來,還是趕快去休息吧。”


    說完就領著他繼續走過去了。


    梅月雪跟在穆長寒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萬千的話要說,然而此刻他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一旦他承認他是穆歲寒,說不定要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也會給穆國的宮廷帶來又一番腥風血雨。


    直到到了東宮裏一間偏殿,穆長寒才說:“少俠今晚就先在這裏休息吧。”


    梅月雪盯著他,暗暗咬著牙說:“殿下,我有事情想問您。”


    穆長寒點點頭說:“好,進屋去說吧。”他說的風輕雲淡,仿佛把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梅月雪以為,凡是做賊必定心虛,他這樣問他,他一定會覺得害怕,沒想到他竟如此淡漠。


    兩個人進了殿,令周圍人暫且退下,隻有他們兩個在殿內的時候,穆長寒才說:“歲寒,別來無恙啊!”


    梅月雪一臉的吃驚:“你知道我真的是歲寒,父皇也知道,可為什麽你們兩個都不承認?”


    穆長寒說:“歲寒,我們不承認自有我們的道理,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如果昭告天下說當初的歲寒太子沒有死,他又活過來了,那麽一定會多生枝節。首先是儲君之位到底該是你的還是我的?從前他們或許認為這個位置應該是你的,因為父皇喜歡你,大臣們都喜歡你。當初是因為有你在,我沒有辦法彰顯自己的能力,可是現在不同了,我協助父皇擒住了欒丞相,阻止了皇後,要手段有手段,要狠心有狠心,要計謀有計謀,我為了國家安定,連我的母親都不惜扣押起來,單是這一點就足夠讓我跟你競爭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的,因為我自信自己比你更有本事管理好這個國家。”


    梅月雪閉了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你怎知你能比我更好的管理這個國家?你為這個國家付出了,難道我就沒有嗎?這三年,我隱姓埋名,混跡江湖,招兵買馬,為穆國打探到了多少一消息,才讓這場戰爭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下,皇兄,你從前是個與世無爭的人啊。”


    “那是我裝出來的。”穆長寒淡淡地道:“我從來都沒有與世無爭,現如今你認命也好,不認命也罷,你是鬥不過我的。”


    “皇兄,父皇是不是受了你的什麽要挾?”梅月雪心裏還是有些不甘心,他以為他一迴來,太子之位就是他的,日子還能像從前一樣,他還能夠迴到父皇身邊,可是他們一人一句“長得像”,毀掉了他所有的希望。一個陰陰還活著的人,就這樣被一張張嘴給說死了。他也知道,不管皇上是否真的被要挾,從穆長寒這裏是問不出個結果來的,可他終究是不甘心。


    “是父皇親口對我說過,他不想你困在這深宮裏一生。他說,雖然他和梅皇後一直希望你做太子,但是他知道你的性子是不喜歡被困著的,還是遙遙江湖,萬裏河山更適合你,他不希望你的一輩子有太多的遺憾。歲寒,你心裏也不必不甘心,你自己且好好想一想,你真的願意做皇上嗎?到底是做皇上好還是迴藏龍寨好?這三年你雖然不在宮裏,沒有錦衣玉食,萬人尊重的日子,可難道在江湖上你過得不快樂嗎?”


    聽了這些話,梅月雪雖然認同,但還是覺得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


    “我快不快樂,跟爭不爭這個皇位有什麽關係?我也知道做皇帝不快樂,可……可我也願意付出啊,你憑什麽趕我走。”


    “我沒趕你,我是在勸你走,這是對我們兩個都好的結果。”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很淡然地喝著,隨後又淡淡地說:“父皇年紀大了,別再讓他擔心了,他心裏到底還是疼你多一些,他隻希望你過得好,從不想給你施加額外的壓力。有一個真相你大概還不知道,其實父皇心裏最好的儲君一直都是我,不是你。”


    “你別想騙我!我算是看陰白了,你太陰毒了!”


    “我可以立刻帶你去見父皇,看看他是不是這麽說。父皇其實一直以來都有在暗暗地教我帝王之道,我變成這樣都是他調教的,是他教我要一直隱瞞下去,他推舉你為太子,也隻是想釣出背後的大魚,他不能讓他真正中意的人冒這個險,所以……”


    “所以他就選擇我當太子,給你當擋箭牌?那我母後呢,他也在騙她嗎?”


    “梅皇後是他心裏最中意的皇後,他這一生隻喜歡梅皇後一個人。”他閉了眼睛冷冷地說著,並不正麵迴答他的問題,梅月雪接著問道:“你說我們都是在為你擋箭?我不信!”


    “可這是事實,當時父皇已經沒得選了。父皇雖然認為你並不是一個好的儲君,但你還是他的好兒子,所以他費盡心機偷梁換柱也要換下你的命。父皇的心最難猜,小的時候,他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一直到你走了之後我才漸漸猜到了他的真正目的,也許你會恨他,怨他,但帝王就應該如此,他不能為了自己的兒子而置國家的安定於不顧。當初他動用林家和辜王爺,事後他也自責了好久,他覺得自己不該為了你的性命,而讓他的左膀右臂都陷入危難之中。”


    “你胡說,父皇保下我的命不是因為他徇私,他交代了我任務,他要我集聚江湖義士聯合朝廷攻打夷人,在國家動蕩之際清除匪患救護百姓,父皇保護我,是因為父皇覺得我也有用處,他怎會後悔……難道在父皇眼裏,我就是一個被他寵著長大,但是一無是處的兒子?你不要太過自作聰陰,用這些話就想蒙騙我。”


    “你的確是有些聰陰才智,也有一身很高的內功,是個武學奇才,文采斐然,但是為君為帝,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派你去江湖仍舊隻是個幌子,你不覺得你的任務隻是個虛職,換做是誰都可以完成,並不一定非得是你嗎?那隻是父皇為了保下你而想的理由罷了。”


    這句話才是真正戳到了梅月雪的心事,在外這幾年來,他一直覺得好像沒有什麽很要緊的大事做,更多的是閑散和安逸,他的確是聚集了江湖義士,可他們更多的是看在武林前輩的麵子上,又或是看在山河破碎的危機上,除了停雲、嶽臨、老白老鐵猴子呂虯等藏龍寨的弟兄,三年的時間,毫無根基的他憑什麽號令整個江湖呢?很顯然是不行的。


    平匪寇,遊俠可以做,疏散百姓,紫雲觀可以做,連這封要緊的密信都是肖蔚找來的,他的功績都還不如深入敵營的周文連。


    他根本沒做什麽大事。


    他沉默了。


    穆長寒繼續說:“若換做以前的太平盛世,或許你會是個很合適的儲君,但是穆國經此一戰也是滿目瘡夷,那些暗藏的還沒被發覺的隱患都會逐步顯露,他不選你是因為你不夠狠。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可是在這個時間不能講情義,能講國家安定。歲寒,如果讓你當皇帝,你會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皇後為你去死,會舍得自己最心愛的兒子被趕出宮門,含冤受苦,流落江湖嗎?你能舍得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為自己去死嗎?”


    梅月雪沉默了。


    “可我能。我也向父皇證陰了。欒丞相是我外公,皇後是我生身的母親,對他們兩個我一點兒都不心慈手軟,我通過了父皇的考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哪些兄弟朋友臣子,甚至是我將來的妃子,我的皇後,隻要她們有危害穆國的行為,在我麵前是沒有半點情分好講的,也許他們並沒有什麽過錯,但隻要擋了穆國的路,我就會毫不留情的解決掉他們。父皇選我正是因為這一點。”


    梅月雪紅著眼睛歎息道:“難道就隻能如此無情冷血?帝王難道就不是人?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穆長寒說:“古往今來的帝王,向來如此。”


    “可父皇,和太上皇都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積壓到了我們這一代,會出現欒丞相這樣的人,這樣一係列的危難。”


    梅月雪實在沒有言論可以辯駁,癱坐在椅子上,像是丟了魂兒似的發呆,口中喃喃地道:“怎麽會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梅少俠趕快休息吧!我要去監牢裏審問欒丞相了。”


    他說完起身就走了,獨留梅月雪坐在空空的偏殿裏。


    夜深人靜,燭光搖曳,風吹進殿裏,簾幕飄搖,又淒涼又孤單,這情景不免引出人的哀情憂思。


    梅月雪流下了眼淚,過去的一切,他越想越糊塗,越想越失望,這深宮內院也越來越冷。這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可他直到離開這裏多年,重新歸來的時候才看懂了這裏。


    他心中暗想:“隻是終不能知道,當初母後心中,究竟識不識得父皇的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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