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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究竟是什麽?”張天生問。


    迴想起當時所見,他依舊對於天淵有一種不可磨滅的恐懼。


    就像是一道烙印,深深打在他的骨頭上,打在他的心間了。


    天淵下的巨獸沉默許久。


    許久之間,似乎連唿吸都粗重了。


    因為張天生感覺到天淵下湧出的熱氣稍微猛烈了些,還有些類似於拉風箱的聲響。


    “你上次便是這樣問,難道你什麽都沒有記起嗎?那你為何而來?”那巨獸開口,竟好似委屈的孩子。


    張天生撓撓頭,道:“我隻覺得該來,所以就來了。”


    “不對!”巨獸大吼。


    “什麽不對?”


    “你什麽都沒有記起,就不該來!”


    “可我確實來了。”


    “不......不對!”


    張天生一頭霧水,很是迷茫,摸不著頭腦。


    “哪裏不對?我不能來麽?”


    “不,你能來,你一定要來,但絕不是現在,現在的你,什麽也帶不走,什麽也看不見!”


    “是的,我確實什麽也看不見......”張天生望著那無窮無盡的黑,雙腿打顫。


    “你走吧,等到該來的時候再來。”


    “可什麽時候是該來的時候?”


    “等到你能看清一切的時候。”


    “看不清一切,就不該來了麽?”


    “是的,所以你快些離去。”


    “那我現在站在這裏,是為什麽呢?”


    “是......是為了......是為了讓我有了希望再失望嗎?不......已經無所謂了,我已經等待了不知多久,再等等又何妨......”巨獸似在自言自語,但所說的一字一句,張天生卻聽得真切。


    “不!”巨獸又激動起來,一瞬間,千萬億裏的雷霆炸開了,“我不想再等了,我不願再在這無窮的黑暗中多待一秒!快,快拿走它吧,我要看看太陽,我要看看藍天白雲!”


    張天生畏縮著,站在天淵的邊上,對於這個突然發狂的巨獸,他是本能地恐懼的。


    明明不見其樣貌,明明不受其威脅,但他仍是有些恐懼。


    沒有人不恐懼與未知的東西,尤其是一種未知的生物,並且這種生物還有可能是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


    但他就是不想走。


    再恐懼,哪怕已經嚇得腿軟,他也仍是沒有想過離去。


    因為他突然覺得這隻巨獸有些可憐。


    “你......”張天生試著開口。


    天淵下的巨獸沉默著,沒有迴應,也沒有發出其他的聲音。


    “你在這裏多久了?”張天生提起全部的勇氣,開口搭話。


    “我......記不得了。”


    “很久遠了麽?”


    “是的,我現在已記不清藍天白雲的樣子,已想不起唿吸新鮮空氣的感覺,太久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重迴大地!”


    “那你為什麽不離開?或者......隻要將頭露到天淵外麵,就能看見了吧?”張天生問。


    “不,我不能移動分毫,我已不知有多少歲月沒有活動一下,我感覺到我的身體已經快要變成雕像!嗬嗬......”天淵的巨獸不知為何笑了。


    “你笑什麽?”張天生問。


    “我想說......其實有人陪著這樣說說話也不錯。”巨獸說,“與方天剛說話實在太沒意思,他總是一個問題都沒有,就算我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也沒有什麽機會,每次都是剛說幾個字,他便把後來要說的都說出來了,沒勁。”


    “方天剛?方天剛經常來這裏麽?”張天生覺得有些驚訝,倒不是驚訝方天剛會出現在這裏,而是驚訝於方天剛會經常與這個巨獸說話?


    “當然,這無盡的歲月中,我隻能聽到他的聲音,即使早已厭煩,但他每次離去,我都會陷入一種悵悵的期待中,你是我這無盡歲月中,所見到的第一個人。”


    張天生不太能反應過來,腦子裏還在轉彎。


    巨獸卻發覺自己說錯了什麽,改口道:“哦,不對,你不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而是我闊別無盡歲月的人。”


    張天生更愣了:“闊別無盡歲月?你我?”


    “當然。”巨獸說。


    張天生沉默,因為他確實什麽也想不起,一切的一切。


    就像他本沒有那些記憶,就算是重新經曆了某些人生片段,也並沒有起到任何拋磚引玉的作用,就像是經曆了另一個人的完全陌生的人生。


    在深處,又有東西蠢蠢欲動了。


    他發出聲音,帶著不滿與焦急:“我說你倆閑聊什麽?見麵聊不好嗎?”


    巨獸本已安撫下來,卻在聽見這道聲音之後再次躁動了:“你住口!都是你,你信誓旦旦地與我保證他可以拿走這件東西,可他什麽也看不見!”


    “你怎知他看不見?他能看見!”


    “他自己說看不見,你還能讓他看見不成?”


    “當然,你以為我是誰?”


    巨獸沉默了。


    張天生又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般,任由兩道喧賓奪主的聲音在他心中爭吵。


    “你真的看不見麽?”心裏的聲音問向張天生。


    “烏漆嘛黑,看什麽?”張天生問。


    “你仔細看。”


    “那也看不見。”


    “你若是再站得遠一點,說不定連天淵都看不見了。”


    “我害怕嘛。”


    “你怕個屁!”那聲音恨鐵不成鋼,“走到天淵邊上去!”


    “我不,我害怕!”張天生甚至又後退了兩步。


    “那你為什麽來這裏?”


    “可誰知道這裏這麽嚇人啊!”


    “那為什麽還不走?”


    “可......”張天生無言以對。


    所以他終是猶猶豫豫地,試探著一步步挪到了天淵邊上。


    恰好一股熱浪撲麵,他又嚇得退了退。


    “瞅你那點出息!”張天生心裏的聲音鄙夷道。


    “我建議你少損我,畢竟你總說我就是你。”


    “是,我深深地鄙夷我自己。”


    “閉嘴!”張天生叫道。


    他已經站在了天淵之畔,隻差一分,就要掉下去了,他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遠處的紅色的天空。


    因為不敢往下看,連餘光都不敢觸及那世界盡頭的,無盡的黑暗。


    “看!”聲音從自己的心底傳來,卻仍是嚇了張天生一個激靈。


    張天生僵硬地活動脖子。


    像是一個年久失修的機關,每動分毫,就能聽見一聲嘎吱嘎吱的聲音。


    “完蛋!”那聲音又吐槽。


    張天生終於完全低下了頭,從某個瞬間開始,他就覺得自己的目光完全被吞噬了,他再也看不見除了黑以外的任何東西。


    黑暗像是一張足以遮蓋天幕的黑布,它就這樣蒙在了他的眼前,帶著陣陣的熱浪。


    “看見了麽?”心底的聲音問。


    “什麽?”張天生疑惑。


    “黑暗。”


    “當然,這裏除了黑色什麽都沒有。”


    “真的什麽都沒有麽?”


    “那你說有什麽?”


    “是的,隻有黑。”


    張天生差點想縱身一躍,與這個聲音同歸於盡了去。


    不過想想,無論怎樣死的都是自己,有點虧,所以也就算了。


    “但黑的中間,有別的東西,你看不見麽?”那聲音又說。


    “什麽東西?”


    “你仔細看......”


    於是張天生定下眼來,用力地盯著無盡黑暗中的某一點。


    很快,他就眩暈了。


    因為黑暗是茫茫的,像是蔓延開的墨。


    它便帶著張天生的目光,漸漸暈染開了、擴散了。


    他覺得再也無法集中注意力,於是隻好收迴目光。


    許久,都在天旋地轉,難以平複。


    “看見了麽?”心底的聲音問。


    “什麽也沒看見,現在就是有點暈。”


    “嗬,這是當然的。”


    “你敢坑我!”張天生動起勁來,但眩暈令他不是很有心力。


    “你傻乎乎地去用眼睛看,全神貫注盯著那麽久的黑暗,你不暈我暈?”


    “不是你讓我看的嗎!”張天生很生氣。


    “你沒有真的看。”


    “我盯得眼睛都疼了,還沒有真的看?”


    “你已不一樣了,你不再蒙昧,人間再無事物能蒙住你的眼,再無黑暗能遮蔽你的心......”


    張天生的心中,突然傳出無性的聲音。


    “是......”張天生品味著這句話,他覺得自己抓到了什麽。


    “夠了。”巨獸的聲音傳來,帶著一聲歎息,“你們離去吧,他注定不能看見一切,不要再做無謂的努力,我已經不想再抱有希望,不想再經曆失望了。”


    “不要這麽悲觀嘛!”張天生心裏的聲音安撫道。


    “你仍是沒有想起一切,所以仍不能看見一切,更不可能拿走這件東西。”巨獸說,“離去吧,等到想起一切之時,再迴來。”


    “想起一切之時......”張天生想,“那現在我又為何會在這裏呢?”


    他不知道,隻因為他想來,便來了。


    他曾朦朦朧朧想起過一些東西,但又不太真切。


    比如,這下麵有一柄劍,是他的。


    但那柄劍長什麽樣子,在哪裏,他都完全不知道。


    “為何呢......”他認真地思考。


    他經常會問自己一些問題,但總是想不出答案。


    不過現在,與以往有些不同,他總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東西,不能放開,不願放開。


    或許一旦放開了,徹底忘記了,他便再也想不起來,心中永遠都會有一分迷茫。


    “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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