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雅博,別跟我開玩笑了。”


    數秒的寂靜過後,這是方嚀給他的答案。


    她的語氣累極了。


    她不信。


    早在黎一明剛去世沒多久的時候,他就說過喜歡她。


    因為喜歡她,所以隱瞞了遺囑的事實,一步步利誘她、脅迫她,直至讓她拋棄底線,將她變成與他不倫的共犯?


    因為喜歡她,所以把她當成床上的玩物?


    方嚀覺得諷刺極了。


    埋在她婚紗中的男人隻是輕聲說。


    “我比你更希望,我是在開玩笑。”


    黎雅博比她更希望,他說的這些話是假的。


    他最擅長將自己偽善的惡行,掩藏在他這副英俊溫和的外表下。


    他總喜歡微笑著將她的尊嚴和衣服撕下來,讓她在他麵前流淚赤身。


    不愛她時,他對她就像操控一隻木偶那樣簡單和隨性,他不屑一顧,傲慢地提著線,她的一切都在他手中。


    可現在全然變了,他將真心托盤而出,方嚀卻不願相信了。


    其實他大可以繼續用脅迫的手逼她認命跟他在一起。


    可就如黎雅學說的那樣,男人生來就是貪婪又無恥的物種,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而不是眼淚。


    坦白愛她的這一刻,黎雅博從來沒覺得自己有這麽迷茫和無措過,他隻能將頭埋在她的懷中,不願看她懷疑否認他的樣子。


    方嚀覺得他又在騙她。


    這個自我又虛偽的男人,她都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他居然還在哄騙她。


    方嚀氣得推他,想知道他的臉皮究竟是什麽做的,然而推不開,黎雅博就像一個無賴的孩子,埋在她懷裏不願意起來。


    於是她使勁將黎雅博的臉從自己掰了起來,打算甩他幾個巴掌。


    然而她看到的卻是他的另一副神情。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


    依舊英俊矜貴的五官,沒有了不達眼底的笑,而是脆弱失神的樣子,以及眼中極力克製的情緒。


    他瞳孔旁的眼白泛紅,跟她剛剛一樣。


    在她呆怔的目光中,黎雅博抿唇,眼中迅速劃過一絲被揭穿後的惱羞。


    心頭一緊,方嚀趕緊鬆手,慌亂地偏過頭,結巴地為他此刻的樣子找借口。


    “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連自己在說什麽都不知道……”


    話剛落音,她的頭又被男人掰了迴來。


    凝望著眼前的人,醉意為他深海般的藍色眼眸蒙上一層使人迷失的海上霧,仿佛要將她也吞沒進無垠海底深處。


    “我知道。”


    黎雅博啞聲說。為了讓她意識到這點,他忽然皺眉,捏開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舌尖不講道理,直接鑽進她的嘴裏,不顧她的震驚,帶著掠奪的深吻,蠻橫攪亂她所有的唿吸。


    癡纏而強勢的舌吻讓方嚀唿吸不過來,他吻腫了她的嘴,接著滾燙的唇又接連落在她顫抖的下巴、柔弱的脖頸、暴露的鎖骨,以及她胸前的水晶和碎鑽。


    喝了酒的男人好像比平時更重了,方嚀推他,黎雅博卻有些生氣她這時候還在拒絕他。


    他的心都已經被剖開了,她就一句都聽不進去嗎?


    泄憤般的,剝開她華麗的抹胸,黎雅博朝她鎖骨下左邊最柔軟的肌膚一咬,而她的心髒就在那個位置。


    酥麻的痛感讓方嚀顫抖,脫力的指尖碾皺他的襯衫。


    他淫|靡而虔誠地埋在她的月匈前,明明前一刻還是個強勢的男人,這一刻卻好像變成了一個依賴母乳的孩子。


    他執拗地不讓方嚀迴房間,就要和她待在這裏。


    好像他們迴到了旺角那家不起眼的婚紗店,那裏沒有其他人,隻有滿目琳琅的婚紗,還有以為他們是新婚夫婦的店員,以及他跟她。


    在她的顫抖中,他緊緊擁著她,用醉意下殘存的清醒,眷戀地吻上她的耳尖和發鬢。


    他的胸口發悶,好像被巨石重壓。


    “從前對你做的那些事,我向你道歉,不論你原不原諒,從今往後,我都會盡力彌補你。”


    “……隻要你願意相信,我是真的……愛你。”


    愛這個字,他說的那麽斷續和狼狽。


    這場賭局、這個人,一切都是那麽始料未及,黎雅博後悔了,也徹底認輸了。


    他還記得,六年前的婚禮,當誓約完成的那一刻,父親掀開她的新娘頭紗,在她的額前落下鄭重的一吻。


    那時候她臉上那單純而幸福的笑容,讓他覺得刺眼。


    可現在,鬼使神差的,黎雅博學著父親當時的樣子,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吻在她的額頭上。


    “你真的醉了……”


    麵對這樣的黎雅博,方嚀無措至極,隻能反複強調這一句。


    “我很清醒。”


    黎雅博也反複地說。


    即使醉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在幹什麽。


    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救藥。


    -


    一直到清晨,值班的傭人才發現,太太和宿醉的先生竟一夜都待在試衣間裏。


    傭人發現時,先生已經徹底睡死在了太太的懷中,而太太則睜著眼,靜靜坐在那裏,臉色蒼白,雙眼空洞,看起來一夜未眠。


    方嚀抬眼,開口,嗓音幹澀,讓傭人幫忙扶先生迴房去睡。


    等發酸的腿稍微好了一些,方嚀換下穿了一夜的婚紗,起身離開試衣間。


    “太太……”


    方嚀拒絕了傭人的攙扶。


    “我沒事,我去洗個臉。”


    站在洗手池前,看著鏡子前這個臉上毫無血氣的女人,方嚀抬手,狠狠往自己的臉上甩了一巴掌。


    蒼白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出鮮紅的掌印。


    痛感隨之而來,讓方嚀終於對這一切有了實感。


    借著這股痛感,抓著洗手台沿,她脫力蹲下,埋頭無聲哭了起來。


    黎雅博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惡的男人!


    然而她此時最厭惡的不是黎雅博,是她自己。


    分明無數次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他,不要對他有任何期待和依賴,可還是在昨晚看到他的孤寂和失神後,在聽到他說愛以後,不受控製地為他加快了心跳。


    哭著哭著,方嚀又自嘲地笑了。


    她出身不好,貪慕虛榮,卻又渴望愛,渴望庇護,在二十歲那年放棄了腳踏實地,出賣自己,把自己的青春賣給了一個可以將自己拉出深淵的男人,以求最快速度的跨越階層。


    親手毀了自己本該擁有許多希望和可能的人生。


    更是在丈夫死後,又將自己賣給了另一個更可怕的男人。


    被這個男人視作玩物,居然還能在這個男人展露了那麽一絲絲真心後,又為之動了惻隱之心。


    他怎麽能愛上她呢,她又怎麽能愛上他呢?


    這三年相處間的點點滴滴,在不知不覺中被蠶食了心的不止是黎雅博,還有她。


    原來港城下雨的那一個傍晚,淋濕的也不止是他。


    所以活該她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活該她一輩子隻能做男人的玩物,活該她永遠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幸福。


    認清自己後,方嚀扶著洗手台,緩緩站了起來。


    “賤人。”


    看著鏡子裏滿臉淚痕的自己,她雙目無光,輕聲罵道。


    然後再次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這次是提醒自己。


    “賤人。”醒醒吧。


    -


    醉酒的那晚過後,睡醒後的黎雅博當天又很快外出,接著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迴家。


    而這幾天,正巧是他原本安排做親子鑒定的時間。


    眼見孕周越來越大,說好的親子鑒定卻遲遲沒有坐,就連黎柏華都忍不住派人來詢問,問方嚀到底還要不要按計劃行事。


    方嚀不得不去問醫生。


    醫生說黎先生說有事外出,所以鑒定暫時被推遲了。


    方嚀問推遲到什麽時候。


    醫生說不知道,黎先生沒有吩咐。


    方嚀有些著急,親子鑒定的時間拖得越久,肚子裏的孩子就越是讓她心情複雜。


    這段時間,方嚀已經越發地認識到孕激素這東西對女人來說有多可怕,明明從知道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就很排斥這個孩子,從來沒想過要生下這個孩子,甚至為此不惜去找黎柏華那個眼高於頂的老狐狸幫忙偽造親子鑒定,隻為了騙過黎雅博,借他的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然而到現在,她竟已經對這個孩子生出了一絲不該有的留戀。


    這個孩子在利用一個女人作為母親的本能,蠶食她的理智。


    甚至好幾次在夢裏,她都在想象這個孩子出生後的模樣,是會更像她,還是更像黎雅博。


    她甚至開始夢到,她和黎雅博,以及這個孩子,在她荒謬的夢境裏仿若真正的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然後夢裏有個聲音勸解她,不要再為已經沒有希望的人生抗爭,放下吧,接受吧,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管他是不是真的愛她,就把他當成第二個黎一明,他要她,她要金錢和地位,生下他的孩子,和他過完這一輩子,也不錯。


    可每次夢醒後,望著清晨的陽光,內心依舊一片虛無,不知道這究竟是美夢還是噩夢。


    方嚀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


    她隻能試圖聯係黎雅博。


    好在黎雅博雖然人不知道去哪兒了,但人沒有失聯,電話是能接通的。


    明明才過了幾天,方嚀卻覺得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


    她原本打算開門見山,直接問他什麽時候迴來做親子鑒定。


    但在聽到他的聲音那一刻,她語塞了。


    “……”


    “……”


    彼此間無言的尷尬,即使隔著信號塔依舊無所遁形,最後還是黎雅博先開了這個口。


    男人輕聲問:“怎麽了?”


    “你……”方嚀有些結巴,“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港城。”


    “工作嗎?”


    “不是。”


    令人沒想到的迴答,方嚀問:“那你、為什麽去港城?”


    沉默了一會兒,黎雅博才說:“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所以來這邊散散心。”


    “……”


    方嚀咬唇。


    看來酒醒後的黎雅博還記得自己那晚說了多少胡話。


    “那你什麽時候迴來?”頓了下,方嚀覺得這樣有點像在催他迴家,她又補充,“不是說、這幾天要去做親子鑒定嗎?”


    而且做這個鑒定,也不需要本人到場,其實他完全可以先找醫生取好樣本再離開,無論他去哪裏,隻要等結果就好了。


    這麽拖延,很不像他的作風。


    可黎雅博的下一句更不像他的作風。


    “如果我說我不打算做鑒定了,你願意嗎?”


    方嚀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


    黎雅博說:“醫生說你的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如果貿然流產的話,風險太大。”


    “所以呢?”方嚀不可思議地問,“你不會是想,就算這不是你的孩子,你也要讓我把他生下來吧?”


    麵對她的追問,黎雅博再次陷入沉默。


    失去了上位者的籌算,輕慢的男人在她麵前語塞了,難以啟齒這個踐踏尊嚴的決定。


    “是不是我的,都沒關係。等雅學完成學業後,他會直接在國外定居,並且我讓他承諾,這輩子都不再迴國,也不要來打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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