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到草原深處牧羊,迴到村子裏時,隻看見村子裏的鮮血流成了河。


    他父親的屍體已經冰冷了,被人攔腰砍成了兩截,腹腔裏的內髒都掉了出來。可就是這樣,他還是托著自己的腸子,帶著鮮血爬了很遠很遠。


    他在他父親死不瞑目的方向,找到了他混身赤裸的母親和妹妹。


    就在那一刻,他發誓自己一定要加入大周的軍隊,殺光草原上的所有外族軍隊,為他的家裏人報仇。


    這段時間以來,他跟著江羨手刃了不殺敵人。他以為他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心裏仍然有恐懼。


    他害怕自己像他父親那樣,拖著自己的內髒想要離開這片戰場,卻最終死在極度的痛苦之中。


    而周圍那些士兵心裏,何嚐不是和這少年一樣的想法?隻不過他們比這少年年紀大一些,在戰場上待的時間也久一些,知道自己貿然出聲,必然會影響整支隊伍的士氣罷了。


    所以,當少年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原本正在唿喊的士兵們,都不約而同地沉默起來。隻留下麵前破了冰的溪麵下,傳來溪水湍急的聲音。


    江羨臉色微白,眼看著身後一群外族士兵,嘴裏唿嘯著聽不懂的胡語,揚著馬鞭狂奔而來。


    他隻好咬了咬牙,“岑”地一聲抽出寶劍:“棄馬!趁著冰麵沒有完全破裂,現在就過溪!”


    眾人聽了一愣,在這冰天雪地的大草原上。若是丟棄了馬,就相當於自尋死路。不等第二天,今晚若是找不到適合紮營的地方,草原夜晚的極冷的天氣,就能要了他們的性命。


    雖然他們活著找到大部隊的希望已經不大了,但要是連馬都沒了……


    江羨的話讓眾人一陣猶豫,並沒有立刻跳下馬背。


    還是阮月初第一個跳了下來,急急對著他們大喊:“之前多少次,我們都挺過去了?難道你們就這麽放棄了,等著被抓迴去當俘虜嗎?再不棄馬過溪的話,就沒有時間了!”


    他的話音落下,眾人才如夢初醒。


    阮月初是他們這隻隊伍的軍師,若不是他和江羨幾次三番出奇計。他們很有可能在初上戰場的時候,就躲不過藏在隊伍裏的黑手的暗算,而死在這關外的大的草原上了。


    經過差不多一個月的洗刷,他們終於把隊伍裏不幹淨的人處理掉。可千防萬防,他們還是防不了這一次,竟然被派來這片外族活動頻繁的地方。


    短短幾日,他們已經不知道和人交過幾迴手。隊伍裏沒有草原上的向導,在第二天他們就在荒野之中迷失了路線。


    他們明明都是為了大周而戰,為什麽到了這種時刻,還有大周的人在背後暗害自己的戰士?


    “對,我們不能死得這麽不明不白!”


    “我們不會死在這些外族手裏,也不會死在這片草原上,我們要迴去替死去的兄弟討迴公道!”


    ……


    士兵們紛紛下馬,不再有一絲猶豫,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冰麵。好在這次有驚無險,剩下的所有未過溪的士兵們,都一起到了溪對岸。


    從後麵趕來的外族士兵,顯然沒有料到他們會棄馬過溪,氣得站在對岸衝他們“嘰裏呱啦”地喊叫了一通。


    江羨迴頭看了那幾個士兵一眼,便帶著眾人踏著積雪,迅速離開這片草原。


    “前鋒,他們在說什麽?”江羨一轉身,這朔北草原上冰刀一樣的風,就掠過他身上銀白色的鎧甲,將他身後那截白色披風罐滿。


    那披風上沾滿了汙漬,若不是靠近肩甲的位置,仍然保留著一開始的顏色,都要叫人辨認不出,這是他到戰場上時,襯得他有如天人降世的那一身。


    前鋒苦澀地看了一眼身後,低聲向江羨道:“將軍,這群羯族人在說。明天春天,他們的主人就能攻破大周北部的防線,他們的鐵蹄要踏向溫暖的南方,長驅直入進入大周腹地!”


    江羨的眼神微微一凝,想起如今該是十分溫暖的南方,一定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在不知幾千裏外的江州,有他最心愛的女子,便是他今日不能從這草原上離開,也絕不容許這些胡族傷她一分一毫!


    大草原上的這條破了冰的溪流,猶如一條透明的絲帶,橫放在這片霜雪覆蓋的草原上。


    這條溪的溪水一向湍急,而且溪水也深,就連草原上的牧民平時過去,也得繞到上遊相對較淺的地方。


    一群放走了大周軍隊的羯族士兵,站在溪水旁邊守著幾匹馬,恭恭敬敬地迎來了後方一個騎著黑色高頭大馬,混身氣質淩冽得猶如一頭嗜血的雄獅的中年男子。他手上的武器並不是他們胡族人常用的刀和箭,而是一把早些年從大周一個將軍手裏奪來的長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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