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便是休沐的日子,張彥遠迴到張府不久,便聽到外頭下人來報,說沈秀才帶著沈忘心到府上來了。


    張耀祖坐在客廳裏見沈忘心,張彥遠則從後門悄悄進去,站在一扇屏風後頭,悄悄聽著兩人講話。


    張耀祖第一次見沈忘心,倒是對她有幾分興趣。一個鄉下丫頭,不知哪裏學來的一手好醫術,又讓自家侄兒這麽上心。他的大侄兒,他最了解不過,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心比天高,平常女子根本入不了眼她的眼。


    可沈忘心這丫頭,卻讓他大廢周章,想要算計到他房裏去。


    張耀祖早就想見見沈忘心了。


    “你就是那沈忘心?”張耀祖微微垂了眼簾,以掩示他眼裏的驚豔。


    雖然如今臉上盡是病態,卻自有一副病美人的風流,比起京城的貴女也不遑多讓。難怪他侄兒念念不忘。


    但驚豔歸驚豔,他見過的美人不知有多少,很快就平靜下來,問道:“說吧,你半夜來見我,到底因為什麽事?”


    沈忘心向他行了一禮,從懷裏取出一遝厚厚的銀票,雙手奉上:“此乃我醫堂所有的積蓄。這件事情與陳先沒有半點關係,縣衙要抓人也理當抓我這個東家。陳先的傷勢頗重,我想請大人通融通融,換我進牢裏,讓陳先出來療傷。”


    “你這是……要賄賂本官?”張耀祖眯了眯眼睛,聲音陡然轉冷。


    沈忘心靜靜地站在原地,說道:“無論如何,廖老頭子終是因為吃了我醫堂的藥而死,這些銀子總該要罰。不過是提前交給大人罷了。”


    張耀祖滿意地露出一個笑容,在他麵前還能鎮定自若,若不是出身實在太差,便是當他侄兒的正室也是使得的。


    他本意就不是為難沈忘心,見這情形便要把條件說出來。


    誰料,屏風後頭卻“砰”的一聲砸碎了個花瓶。


    張耀祖詫異地看了眼那個方向,再迴過頭時,便改了主意:“好,既然你誠心誠意,本官不同意為未太過不近人情。今晚,你就自行到衙門去,把那陳先換出來吧。”


    他說完話便起身離開。


    此時,張彥遠早就到了後堂去。


    張耀祖望著滿臉陰沉的張彥遠,笑道:“如何?不過一個小丫頭而已,值當你這麽生氣?”


    “我未來的妾室,散盡家財,甘願入獄,隻為一個鄉野村夫?”張彥遠冷哼,又想砸手邊的東西,但到底因為張耀祖在場,硬生生忍住了。


    張耀祖笑道:“我當是什麽事,你砸了花瓶便是讓我不放過那丫頭。她此番病著,到了牢裏又要受通罪,既已罰了她,這罪名也算免了吧。”


    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不滿意張彥遠為了個丫頭,居然上心到這種程度。


    他非常看好張彥遠,張彥遠甚至比他任何一個兒子都要像自己。再過幾年,他是要提攜張彥遠走上仕途的,青雲大道哪一樣不比一個女子吸引人?沒想到,張彥遠居然被一個半大的丫頭魘住了。


    張彥遠被他伯父這麽一說,這才放寬心道:“嗬,無論如何,她必定是要嫁給我的。隻這一次允她這麽做,以後便不成了。”


    沈忘心半夜敲開縣衙的門,有了巡察使的同意,陳先很快就被放了出來。張翠花已經在牢房外頭接人,按照沈忘心的吩咐連夜把人送到了縣裏榮春堂,讓榮春堂的大夫幫忙醫治。


    沈忘心靜靜地坐在牢房裏的幹草堆上,裏正和沈宣站在外頭,不放心地看著她。但他們也不能久待,站了一會兒,便被獄卒催著走了。


    雖然整間牢房裏又陰又冷,更奔波了一整天的沈忘心早已精疲力盡。她坐在幹草堆上抱緊自己,又用身上穿著的鬥篷裹緊了自己的身體。


    她本來就有進來換陳先的打算,本意是想迴家裏帶幾身冬天穿的衣服來,暫時抵禦牢裏的陰冷。可沒想到家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搬光了,來到縣裏之後急急忙忙去見了張耀祖,這會才想起來自己身上穿得仍是秋天的衣裙。


    但不知不覺中,她仍然睡著了。在睡夢中,沈忘心覺得自己全身發冷,一會像被扔進火堆裏,一會兒又像掉進冰窟,噩夢連連做了一整夜,整個人像快死了一樣。


    第二天中午,獄卒來給沈忘心送飯。他是知道沈忘心同劉縣令的交情的,沈忘心昨晚進來的時候,劉縣令雖然沒親自來看,卻交代下來要照顧她,不要讓她受苦。


    他提著飯盒,見到沈忘心躺在幹草堆上,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便出聲喚了一句:“沈小大夫,給您送飯來了,您記得起來吃啊。”


    說完這句話,他便給其他犯人送飯去。沒想到,等到迴去收碗的時候,卻發現菜都已經涼了,沈忘心卻仍然維持著剛才的動作,也動都不動一下。


    “糟糕!昨天她進來時就病怏怏的,不會出了什麽事吧?”另一個獄卒瞪大眼睛驚唿。


    兩人互看了一眼,連忙開了鎖進去看。然而他們隻拍了拍沈忘心的肩膀,就覺得她身上燙得和火爐一樣。


    “怎麽辦?”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告訴劉大人啊!”


    另一邊,劉縣令得了消息,卻不敢輕易放人,又派人到張府把事情向張耀祖隻會。張耀祖倒不很在意,隻笑了笑,又暗地裏讓人去了寒山書院,讓張彥遠自己來做決定。


    此時的寒山書院裏,學子們都在做文比的文章。


    這一迴的題目張彥遠前幾天湊巧同人辯論過,隻覺得胸有成竹,正寫得十分流暢,卻被外頭探頭縮腦的書童給打斷了。


    監考的教習看了一眼,認得張彥遠的書童,問道:“什麽事情?”


    那書童討好地笑道:“先生,我家公子家裏有急事,可否請他出來告知?”


    教習點頭允了,張彥遠便擱下毛筆走了出去。


    書童便事情大體地講了,他的嗓門天生大,就算故意壓低了聲音,但此時安靜得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到的學舍裏,依然能聽到“沈小大夫在獄中病得快死”之類的話。


    張彥遠心裏煩躁得很,看了書童一眼,又透過窗子看了看學舍裏,坐在窗邊第一個位置的那個挺拔的背影。


    文比的座位是按照名次來排的,那個位置他連坐了近兩年,可現在卻被一個無名之輩給占了。雖說前幾次文比他沒扳迴局麵,可這一次他有十足的信心,能把這個姓江的給比下去。


    “少爺,不如通知她家裏人,把她接到外頭去治一治?以後伺候起少爺來,終歸是不好的。”書童提議道。


    誰知,張彥遠卻臉上一寒,立刻否決道:“不成,我若不親自去接她出來,她如何明白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但這次文比也不能耽誤,你便迴了家裏人,讓她再在牢裏待一個時辰。誰也不準給我代勞,一個時辰之後我親自去接她出來。”


    說完,他剛走進學舍,便見到坐在第一排的江羨抬起頭,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把筆擱在研台之上,從容地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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