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心一下子分辨出這人的聲音,居然是江羨!


    她低下頭去,果然看到他一身白衣上織著淡淡的暗紋。


    等江羨把她放下來,她還是迴頭看了眼身後的黑子。隻見他已經疼暈過去,人事不省地倒在濕泥地上。一隻手以扭曲的姿勢耷拉在手腕上,裏頭半截雪白的骨頭露了出來,以現在的醫療水平,他就算接好骨頭,這隻手也廢了。


    要是換作自己說不定還能醫治。


    但很可惜,如果不是江羨在場,她現在就恨不得一針把他紮死。怎可能還給他醫治?更別提什麽愧疚,她心裏更是一點都沒有。隻恨不得沒早點看穿黑子的為人,早在蓮嬸子家裏,便用一包耗子藥毒死了。


    沈忘心握緊了袖子裏那根銀針,聽到江羨問她:“你打算怎麽辦?”


    “報官,讓他坐牢!”沈忘心紅了眼睛,咬牙切齒地說道。


    江羨淡淡地看了沈忘心一眼,說道:“你是個姑娘家,這件事情若被人知道,影響終歸不大好。”


    沈忘心被他一說,忽然想起來,哪怕什麽也沒發生過,她還是堵不住悠悠眾口。到時,無論她醫堂經營得再好,外頭的人也會對她指指點點,用那一套蕩婦羞辱來指責她。


    “可若是不報官,就任由這人渣逍遙法外嗎?我做不到!”一想到剛才的情形,沈忘心就恨不得上去撕了他!


    黑子以為隻要他占了自己的身子,就能讓自己嫁給她。可沈忘心偏要讓他知道,別說他今天沒得逞,即便如了他的願,她也不會讓他好過!


    這句話,她半點不摻假,甚至已經做好迎接一切流言蜚語的準備。


    江羨見她眼圈泛紅,眼淚蓄在眼眶裏快要掉下來,歎了口氣,道:“罷了,這件事情你裝作沒有發生過便好了。”


    說完話,伸手去扶她,問道:“你還能走嗎?”


    沈忘心點了點頭,強忍著走了幾步,歪歪扭扭的慢得和隻蝸牛一樣。


    江羨看不過眼蹲下身去,一把把沈忘心背到背上下了山。還特意避開村口這條路,背著沈忘心繞了大半個村子,穿過武步溪把沈忘心直接送到醫堂後院裏去。


    後院的門是打開的,沈大娘正在井邊掰蒜頭。


    她見到兩人這副模樣,臉上馬上變了色,把沈忘心扶到小馬紮上坐了,又立刻把前後院的門都關上,這才緊張地問道:“心丫頭,你不是去撿雷擊木了嗎?這是……這是咋的了?可別嚇三奶奶,快告訴三奶奶到底怎麽迴事!”


    “三奶奶!”沈忘心聽她關心的口氣,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一下子撲到她懷裏,把前後的事情一一說了。


    沈大娘抱著混身狼狽的沈忘心,一雙粗糙的手微微顫抖,不停地拍著她的背:“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黑子那畜生是村裏人看著長大的,本來以為他不過是個憨的,哪裏想到竟……還有那個王招娣,我們醫堂對她那麽好,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這一迴,我饒不了他們兩個!”


    她的話沒說下去,而是氣得重重地跺了下腳,紅著眼眶道:“不成!我現在就去把你幾個叔叔叫來,今天我不把他兩母子的屋子燒了,再打個半死,這口氣說什麽都咽不下去!”


    “沈大娘,不知能不能聽我說句話?”江羨雖然被沈忘心沾得滿身泥濘,又淌了一次武步溪,全身比沈忘心更不能看,但他說話似乎有股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聽他的話,“這件事情傳出去,對沈小大夫沒有一點好處。而黑子那邊怕我們報官,定是不敢說的。我們大可從長計議,不能因為這種人,便毀了名聲。”


    沈大娘聽了江羨的話,這才冷靜下來,見江羨滿身髒汙,連忙替他到隔壁向陳先借了套衣服。


    兩人的身量差不多,陳先的衣服穿在江羨身上,也沒有什麽不合適的。隻是平時陳先穿著僅僅覺得清秀罷了,往江羨身上一套,竟覺得分外好看。


    沈大娘送了江羨出門,見他又往村外走,隻當他還有什麽要緊事,便迴去看著沈忘心了。


    為了叫人看不出破綻來,一整個下午沈忘心都坐在大堂裏,麵色如常地給人看病。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在筆架山上的那一幕,還一遍遍地在她腦海裏重演著。若不是她狠心紮了自己幾針,她甚至整個身體都會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件事情,除了沈大娘她誰也沒有告訴,甚至連陳先都沒看出她臉上的異樣來。


    到了下午時分,終於有人發現斷了手的黑子,招唿了一大幫子人上山把他抬了下來。此時的黑子已經失了很多血,黝黑的臉上發白,若不是胸口有輕微的起伏,眾人都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一群人急急把他抬到五味藥齋,又差了一個人去喊蓮嬸子過來。


    蓮嬸子見她兒子這副模樣,已經嚇得連哭都不會哭了,怔怔地跌坐在一邊。


    沈忘心把手裏的一套粗細不一的銀針,來迴在燈上烤了十遍,才等到眾人把黑子送過來。黑子手上夾著樹枝,用幾條破布固定住了,做了簡單的處理。但半身衣服都已經浸透了血,據抬他來的人說,他身下的泥地都被血液染紅了。


    顯然,黑子傷比她想象得還要嚴重。


    可這個時候,她恨不得黑子死在山上,哪裏還管他治不治得好?


    沈忘心心中一凜,抿著嘴裝出小心翼翼地樣子,實際上手上卻暗下力道,狠狠地紮進黑子的穴道裏,疼得他大叫了一聲,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摔成這樣非常難治。”沈忘心冷冷地對視著黑子的眼睛,“治不好便便可能一輩子不能動,而且一點重物都不能提,陰雨天氣還會感到鑽心的痛。若是碰到醫術不濟的,還可能要把下麵半隻手給鋸了。”


    上午在筆架山上的時候,正是黑子強要她不成,被她摳中眼睛,惱羞成怒之下,居然想要至她於死地。要是換作以前,她絕對想不到黑子會做這種事情。可今天,要不是江羨,她從那種角度被扔下山,隻怕已經摔倒脖子,從此在病床上過一輩子了。


    一句句話說得黑子毛骨悚然,他看著沈忘心的眼睛,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她這樣恐怖。


    特別是江羨還站在她身後,若有若無地看著自己。他就想起自己暈迷不久後,江羨出現在自己麵前,警告他若是多說一句話,就直接把他扔下山去。


    反正,也沒人看到是江羨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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