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家迴去,許春柳紅著一雙眼睛,沒等她爹娘開口,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然後將如何碰見張喜,如何心軟,如何將家中預留的麥種拿出去,又如何沒有防備的將家裏還有餘錢的事情告訴了他全都說了。


    許老爹氣得要死,指著許春柳好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許大娘雖也生氣,可氣得不是自己女兒,而是那個居心叵測的張喜。她一邊說著作孽,一邊用手在女兒身上狠狠捶打了幾下,可剛剛捶打完,就又心疼的抱著女兒哭起來。


    母女兩個哭成一團,許老爹待在一旁隻歎氣,直到天黑下來,許春柳才從地上起身,服侍爹娘先行睡下了。


    掩好房門,剛走到院子裏,就看見院門外頭站著個人。借著頭頂淡淡的月光,許春柳看清了那張臉。她先是負氣轉身,卻又忍不住走到門後,隔著門板上的空隙問他:“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爹娘?我爹我娘,一向待你不薄啊。”


    “啪!”張喜先是抽了自己一耳光,接著走到門前開口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可是春柳,我也沒想到,我跟我娘說的話竟被他們給聽見。”


    “你什麽意思?”許春柳拉開門,直視著張喜的眼睛。


    “春柳,我真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們會那樣做啊。”張喜想要去拉許春柳的手,卻被她故意躲開。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知道嗎?我爹我娘已經好幾日都沒有吃東西了,每天都靠著喝水充饑。”許春柳指了下擱在院子裏的那個空籃子:“我每天都出去找吃的,想著哪怕能找到一點草葉子都行,好歹能讓我爹娘肚子裏有點東西,讓他們不至於每天晚上都餓得睡不著。我們都餓成這樣了,都沒舍得把那些麥種拿出來。可是……”


    許春柳紅著一雙眼睛:“可我卻瞞著我爹娘把那些麥種給了你。你娘罵得對,我就是老許家白養的女兒,我就是吃裏扒外,我就是瞞著我爹我娘把我們家活命的東西給了你。可你呢?你都做了什麽?你夥同外人,讓那些地痞來毆打我爹娘,甚至奪走了我爹身上的錢。你不是讀書人嗎?難道你讀的書裏就是這麽教你的。張喜哥,你迴答我啊。”


    張喜“啪”地一聲又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對不起春柳,真的對不起,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拿了你給我的麥種,歡歡喜喜的迴家讓我娘給兩個弟弟熬湯喝。我娘問我,我就如實說了,可你也知道她那個人,非說是你小氣,是你爹娘小氣,明明家裏還有餘糧,卻隨隨便便就拿那麽一點兒把我們給打發了。我向她解釋,可她聽不進去。我也是在情急之下才把你爹還藏有餘錢的事情說了。沒想到,那個許賴子剛好從我家門外經過,我說的那些話,就被他給聽了去。春柳,我是個讀書人,我豈能想到這個許賴子竟會在青天白日的帶人到你家裏生搶。”


    “你是說——”


    “春柳,我是讀書人,是讀聖賢書的人,我豈會做出那種辜負你的事情。你對我的好,我心知肚明,你爹娘對我的好,我亦是銘記於心。你且安心,許賴子他們今日所做之事,我已盡數記於心中,隻待來日金榜題名,我便叫人將他們全給捉到大牢裏去。”見春柳麵部表情略有緩和,張喜繼續道:“今日你去見我,我便知你來意,可我娘在,我若是出去,她必定更加不依不饒。春柳,我不出去見你,是為你好。我是要娶你的,是要娶你做我張喜的娘子的,我不忍心,在我娘與你之間製造更多的麻煩,也不忍心讓我娘在對你留下什麽特別不好的印象。”


    “你娘今日罵我的那些話,你都聽見了?”


    “粗俗不堪,粗俗不堪。”張喜搖著頭說:“我外祖母走的早,外祖父又是個粗人,自小對我娘便是少有約束。好不容易嫁給了我爹,誰知我爹又是個病秧子,早早也去了,隻留下我與弟弟兩個。我娘若是嘴上再不厲害些,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又該如何生存。春柳,你是好姑娘,你都懂的是不是?你也能體諒我的是不是?”


    “我懂,可是張喜哥,經此一事,你我之間怕是再無可能了。”春柳背過身去:“從今往後,你再也不必來找我,我也必不會再見你了。”


    “春柳!”張喜自背後一把抱住春柳:“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是我……我隻恨自己無能,隻恨自己叫你怨我恨我。春柳,若你執意如此,我日後便再也不會糾纏你。可你,能不能再讓我抱一會兒,隻一會兒。待到明日太陽升起,我依然是你的張喜哥,你卻再也不是我的春柳了。”


    春柳雖有心拒絕,可麵對著這樣頻頻示弱的張喜,她還是心軟了。


    纏繞在眼前的風止住了,白璃的眼神逐漸清明起來。她緩緩低頭,看向浮在自己手臂旁的春柳的頭顱,低聲道:“你終究還是被他給騙了?”


    許春柳的那雙眼睛裏滿是苦澀,她道:“我不後悔自己的心軟,我也不後悔將我自己給了他,我隻是不明白,他明明可以為我說話的,明明可以證實我是清白的,可他為什麽不……”


    “因為他是小人,徹頭徹尾的小人。”白璃說著,三兩步到了張喜跟前,掄起胳膊照著他的臉上就甩了過去。“這活生生的渣男我還是頭一迴遇見,不打他兩耳光,都有些對不起他請我來做飯的這點兒緣分。”


    “白璃。”許春柳旋著頭顱追了過去。


    “春柳姐姐,我能問你借一樣東西嗎?”白璃伸出手去:“我想問你借一滴你的眼淚。”


    “眼淚?”


    “準確的說,是一滴鬼淚。”在白璃的掌心停留著一滴鮮紅的淚,她掬著那滴紅淚走到灶台邊,打開鍋蓋,將紅淚倒進了鍋裏:“據說,這鬼的眼淚代表著愛和重生。”


    “然後呢?”


    許春柳不明所以地跟到廚房外,將頭掛在張家破損的廚房窗戶上。


    “輕則拉肚子,重則或許愛與重生的力量。”白璃衝著許春柳做了個鬼臉:“春柳姐姐,你心裏的委屈我都知道了,可人鬼殊途,你應該放下這裏的一切,去你該去的地方。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讓他給你一個解釋。就算沒有解釋,也一定會讓他付出點渣男應該付出的代價。”


    “算了吧。”春柳轉頭,看著還被定在那裏的張喜:“你說的對,是我誤信了他,我有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


    “想明白了就好,想明白了就不耽誤吃飯。”陶老頭兒又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且手上還托著春柳那具無頭的身體:“我有個主意,春柳姑娘你要不要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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