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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得很,那個山坡是個死坡,徑直將他送到了懸崖。還好坡跟懸崖之間,有一塊不大的草地。


    更令他氣絕的是,有人跟他一樣神速,他還在坡下喘氣,田玉珍和孫奇就到了,緊跟著羅正雄跟張笑天他們也滑了下來。


    “放開她!”田玉珍第一個衝他喊。


    “休想!”他氣急敗壞,恨不得將田玉珍也抓過來。


    羅正雄從地上爬起,冷冷地盯住他。張笑天的目光更是可氣,不知從何時起,張笑天看他的目光,就充滿了鄙視和嘲諷。江濤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目光。“你別過來!”他搶在張笑天發話前,衝他咆哮了一句。張笑天沒理他,驕傲地,無所畏懼地,朝他邁開了步子。


    “聽見沒有,你別過來!”他怒了,不是怒,是瘋狂。這個時候,張笑天還不肯放過他,還想把他往死路上逼。


    懷裏的杜麗麗在掙紮,想咬他的手,被他打了一巴掌。可恨的女人,為什麽就不能聽話點。


    “放開她!”羅正雄的聲音雖然不是太高,但裏麵分明有股子威嚴,有股子不容抗拒的味兒,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時候已沒必要怕他。我都這樣了,還用得著怕?他給自己鼓了下勁,手一用力,將杜麗麗又往懷裏拉了拉,還覺不踏實,索性用胳膊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卡住他就踏實了,看你們能奈何?“走開,全都走開!”他不管不顧衝山野吼了起來。


    “江濤,你膽子不小啊。”羅正雄說。


    “是你們逼的。”他吼。這個時候他必須吼,吼才能顯出他的力量。其實,吼不吼都不由得他,聲音怎麽發出的,他一點兒不知曉。聲音好像是自己跑出來的,聲音比他更急。


    “逼的?江濤,你好好想想,誰逼過你?”羅正雄突然抬高聲音,天呀,他抬高了聲音。“是你自己太貪婪,太沒有腦子。”


    “我有腦子!”他的迴答真是快,像是急於要向世界證明什麽,能證明什麽呢?他笑笑,笑得有些慘。


    “他們給你許了什麽願,封了什麽官?犯得著你鋌而走險,出賣自己的戰友?”


    “你閉嘴!羅……羅正雄,”他終於喊出了他的名字,險些就又喚他羅團長,可以了,能喚出他的名字,就證明自己堅定了,再也不怕什麽了,於是他接著喊,“羅正雄,你最好走開,不然,不然我……”


    “你想怎麽樣?”羅正雄往前走了幾步,逼住他,可惡的人,快要把我逼崖上了。江濤拿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感覺自己已離懸崖很近了。“往後退!”


    誰也沒有退。


    逼迫著他又往崖那邊挪了一小步。


    懷裏的杜麗麗也終於看見了崖,撕開他的胳膊,掙紮著罵:“放開我,你個騙子,你個無賴,不是說那人是師部派來的情報兵嗎,不是說師部要讓你當團長嗎?”


    “你閉嘴!”一氣憤他就砸了杜麗麗一槍把子。如果有可能,他想砸每個人一槍把子。


    “江濤,你跑不了的,現在迴頭還來得及。聽我一句話,放下槍,乖乖兒投降。”羅正雄邊說,邊給張笑天他們使眼色。果然,張笑天跟化石孫奇他們,已嚐試著從幾個方向逼向他了。


    媽的,真想逼老子跳崖啊。江濤絕望地想到這兒,忽然感覺自己的生命很可悲,很蒼涼。怎麽就能上鐵貓的當呢,怎麽就能糊裏糊塗走到這一步?他的步子再次往後挪了挪,不挪不行,不挪很容易就被張笑天抓到,說啥也不能讓他抓到。“小心啊——”懷裏的杜麗麗又喊,“笑天,救救我,救救我啊——”


    “放開她!”張笑天不敢僵持下去了,杜麗麗的聲音猛就激起他心底一層東西,那東西曾經很活躍,很甜美,後來,後來……


    “聽見沒有,把她放了!”


    “休想!張笑天,你也有怕的時候啊,你不是有張雙羊嗎,讓她陪我一起死吧。”這時候,江濤有了獲勝感,他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差點就沒想起來,張笑天跟杜麗麗還有那麽一段兒往事。


    “信不信,我一槍打爛你的頭!”張笑天急了,真就把槍舉了起來。


    “打啊,有種你開槍啊。”


    山穀裏的氣氛驟然緊張,誰都屏緊了唿吸,生怕那可怕的一幕出現。


    局麵出現稍稍的僵持,羅正雄心裏緊急思忖對策,這麽僵下去絕不是辦法,特二團再也不能失去戰友了。


    偏是杜麗麗沒領會他的意思,還以為他要袖手旁觀,還以為他也把自己當成了叛徒。趁江濤胳膊鬆勁的空,她猛一用勁,用胳膊肘狠狠地搗向江濤。“去死吧——”她怒了一聲,就想往前跑,往張笑天懷裏跑。她多麽想跑進他懷裏啊——


    都怪黑雨。雨後的山野,泥濘成了唯一的特色,每個人腳下,都踩著危險。江濤本來就處在高度驚恐中,身體一直沒有重心。杜麗麗這一搗更使他失去了方向,他搖晃了一下,又搖晃了一下,就在他試圖重新抓住杜麗麗時,腳下一滑,人們清楚地看見,他打了幾個晃,真的打了幾個晃,然後,然後……


    張笑天原以為自己是能抱住杜麗麗的,他都伸開了雙臂,作好了迎接她的準備,他甚至已感覺將她抱在了懷裏,緊緊的,杜麗麗哭著,叫著,幸福著,卻又……


    然而夢幻破滅時,他的雙臂是空的,懷裏也是空的。他找不見杜麗麗,四處找都找不見。“人呢?杜麗麗,麗麗——”


    嚎叫聲響徹山野。


    江濤總算沒變成孤魂野鬼,臨墜下崖的一瞬,他還是抓住了杜麗麗,盡管隻是一隻腳,可也算抓住了,而且足矣。一隻腳被死亡捉住,你還能逃走麽?


    逃不走的。


    杜麗麗隻能跟著江濤,一同墜下山崖。


    墜下山崖。


    坡上老鷹洞前,空氣更是緊張。張雙羊雙手握槍,衝洞內大喊:“血鷹,你的末路已到,出來投降吧。”喊了半天,洞內不見一點動靜,也沒有槍聲響出來。奇怪,血鷹明明鑽進了洞裏,怎麽不見一點抵抗?


    “不好,洞內有詐!”張雙羊顧不得猶豫,持槍就往裏闖,身後響來戰士們的聲音:“張營長,危險!”


    “不能讓血鷹跑掉,貼著洞壁,跟我來!”


    就有戰士們端著槍貼著洞壁,慢慢往裏摸。洞內潮潮的,空氣裏發著黴味。張雙羊好生納悶,前天晚上,她明明看見這邊有火光的,怎麽洞內一點兒煙味都聞不到?


    黑雨落下的那個夜晚,張雙羊差一點就到了老鷹洞。她是夜黑後悄悄摸出營地的,突擊營臨出發前,羅正雄暗中將她找去跟她囑咐道,突擊營一旦在陰陽穀紮營,要她無論如何找機會下山,他會派人在半山腰等她,告訴她行動的具體時間和步驟。誰知她剛到老鷹洞上麵的石崖,就看見滾滾黑雲朝科古琴壓來。張雙羊雖然沒領教過黑雨的淫威,但她聽說過這種雨的厲害,是駝五爺告訴她的。一想戰士們還沉睡在陰陽穀,當下便掉轉頭,朝營地跑去。跑過石崖的一瞬,她覺得眼裏亮了一下,很亮。她停下腳,仔細辨認了會兒,確認是老鷹洞這邊發出的火光。會是誰呢,不會是羅團長派來的人吧?當時她猶豫了下,心想要不要過來看看。緊跟著卷起的黑沙塵壓住了這個念頭,她沒敢多耽擱,生怕晚迴一步,陰陽穀就會陷入到不堪設想的混亂中。但張雙羊牢牢記住了著火的地兒。張笑天正是憑著這點,斷定血鷹他們就藏在老鷹洞。


    往裏摸了約五百米,洞內還是沒有聲音。糟了,血鷹一定是逃了!這時候的張雙羊已豁了出去,再也顧不得個人安危。她跳出來,隻身走在最前麵,同時命令後麵的戰士:“跟緊點,注意洞壁,看有沒有出口!”


    果然不出張雙羊的判斷,血鷹逃了!


    又往前走了約兩百米,張雙羊猛地發現,老鷹洞南側的洞壁上,一大團草像是被人動過,猛力一扯,草掉了,光亮從外麵漏下來。這是一個斜著伸向外麵的小洞,大小剛能鑽下一個人,不用多想,血鷹就是從這兒逃走的。


    “快追!”張雙羊喊了一聲,一頭鑽了進去。剛爬出洞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山穀裏響出撕心裂肺一聲慘叫。張雙羊心猛地一暗,那聲音分明是女兵杜麗麗的。巨大的難過襲上來,差點將她擊翻。她知道杜麗麗之所以走到今天,有她一份責任,如果……她咽了口唾沫,現在還不是多想的時候。恰在此時,她看見了一堆灰燼,就在不遠處,一塊岩石下。對了,那晚的火光就是這兒發出的。“追!”她提著槍,順著山坡就追了下去。


    這時候的血鷹已逃到離火堆一公裏外的地方,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血鷹都不忘給自己找好退路。人生如棋,進三步,退一步。這是血鷹的經驗,也是血鷹能活到今天的秘訣。從進入科古琴的第一刻起,他就作好了逃跑的準備。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人都不能保證完勝,勝敗乃兵家常事。這也是血鷹的人生經驗。憑借這些經驗或是信條,血鷹無數次化危為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因為跑得疾,血鷹有點接不上氣,想坐下來歇一歇,身後的五個心腹卻不許他坐。“團座,情況危急,我們還是盡力兒走吧。”


    “慌什麽,不就損失掉兩百人嗎。隻要我武慈航在,還愁找不來兩百號弟兄?”說完他坐在了青石上。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下來,映出他略顯慘淡的一張臉。歲月流逝,花開花落,這張臉跟萬月最初在那幢陰森森的房子裏見到的那張陽光燦爛的臉比起來,是變了不少,也老了不少。細想一下,十餘年光景一閃而過,這十餘年,真可謂血雨腥風,不容易,不容易啊。血鷹接過煙,猛吸了一口。在心腹們恐懼的眼神裏,他再一次想起萬月,想起當初見到的那個美人兒。失敗啊,失敗,這麽些年,咋就連一個女人都俘獲不住。他血鷹不是女人的克星麽,他血鷹不是號稱在女人麵前無所不能無所不勝麽,怎麽連個小小的萬月都得不到?娘的,晦氣!怎麽又想到了她,不想好,不想輕鬆啊。


    可不想由不得他!一想萬月,另一個影子嘩地跳出來!


    狗娘養的鐵貓,老子饒不了你!


    血鷹噌地起身,他毅然改變主意,放棄逃迴老巢的想法。他要趕到烏拉牙,他要跟老狼他們一道,收拾掉那兒的特二團。我要讓羅正雄看看,到底誰狠!


    “往西走,直奔烏拉牙!”


    幾個心腹猶豫著,再也不想糊裏糊塗亂跑,血鷹怒了,噌地拔出槍,半天,卻又緩緩將槍塞進腰裏。“弟兄們,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再往前走,就沒有血鷹想的那麽順暢了。山路突然崎嶇,而且亂石林立,荊棘密布,每往前邁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泥濘倒是少了,黑雨似乎沒降到這一帶,它怎麽就偏偏降到老鷹洞降到陰陽穀呢?真他娘的,想不明白!


    走著走著,腳下突然沒路了,真的沒路了。就連那崎嶇的小路,亂石林立的小路,也沒了。往前是崖,往南是高聳入雲的峭壁,往北,更不能看,媽喲喲,那是隨時都可能落下的跌淚崖啊。


    血鷹慘叫一聲,打懷裏掏出一張圖,情急地看起來。這可是他花不少銀子買來的,包括老鷹洞,包括洞裏那個小出口,包括這條逃生的小路,都在這圖上,是一個叫二姐夫的老向導賣給他的。二姐夫是科古琴最有名的山客,打年輕時給人帶路,一直帶到了老。解放軍請他做向導,他死活不去,說老了,山裏鑽了一輩子,再也不想鑽了。他動了不少心思,總算把這個二姐夫的心說動,給了他這張圖,還詳細告訴他逃生的路線,沒想……


    意識到上當時,血鷹突然就軟下來,軟成一堆泥。五個心腹見狀,臉上頓然沒了血色。“天啊——”血鷹慘叫一聲,他似乎已看到自個的末日。


    果然是末日!血鷹的慘叫聲還沒落地,樹叢中突然跳下一股奇兵,領頭的正是偵察連長孫虎,他身邊立著偵察員祁順。


    “血鷹,你還想跑麽?”孫虎舉著槍,怒視住血鷹。


    “你……你……”血鷹戰戰兢兢打地上爬起,他真是搞不清這股奇兵打哪來,怎麽知道他要走這條道。正疑惑著,就見人群中閃出一張臉,一張看似老實實則詭詐無比的臉。


    “你——!”血鷹噌地掏出槍,此時他最恨的就是這個人。


    祁順一步躍到二姐夫前麵,用身體護住二姐夫。“放下槍!”他衝血鷹斷喝。


    二姐夫推開祁順,正視住血鷹:“你個魔頭,你也有今天啊。”


    血鷹哪能受得了這等羞辱,反正是一死,撂倒一個算一個。就在他舉槍的一瞬,身後的槍響了,隻聽得“砰”一聲,天空中濺起一團血。血汙中,被張雙羊一槍擊中的血鷹重重地朝崖下栽去。


    這個混世魔王,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


    五個心腹一看後路讓張雙羊他們斷了,再也沒有脫逃的可能,隻好丟下槍,乖乖舉起手,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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