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翌日卯時初,天空猶自漆黑一片,一夜修養卻已經讓他恢複了點氣力。叫醒令狐慧怡,依舊放在背上,施展輕功,奔向灄水。高畔深知處境艱險,使出全力,也顧不得令狐慧怡究竟受得受不得顛簸,當真是疾馳如電,一步百丈。


    令狐慧怡隻覺得風兒刮的臉蛋疼,蜷縮在棉襖裏,說什麽也不露頭。一時辰功夫,已經到了灄水邊,深冬季節,灄水已經結冰,望去白鱗鱗一片,高畔不敢耽擱,雙足點冰,在縱橫五裏寬的灄水水麵跨過。等他們渡過灄水,天邊這才透出一道魚肚白。


    “唿……”高畔出了口長氣,總算是過灄水了,他原以為灄水廣闊,得在附近民居中尋找船隻渡過,沒想到結冰了。這讓他本來打算好的計劃節省了太多時間。找了塊河邊高地,高畔生火取暖,取出自霞帷穀中帶出的幹糧,多是肉幹麵餅,補充體力,打算吃飽之後再繼續望衡州出發。


    天色已經大亮了,上遊遠處的水麵上,開始過兵。高畔熄了火堆,遙遙望去,隻見數十萬人散開,各自身穿甲胄,牽著兩匹馬,小心翼翼的渡過灄水。一杆白色中軍大纛,上書鬥大“順”字,正迎風招展。


    每個騎兵都配備了白色熟鐵麵具,帶有長劍,硬弩,圓盾等物,個別帶有短斧,背後插著一杆小旗,上繡十六星奎宿。誠然,這便是順帝國最為強勢的輕騎兵種之一——邢鹹池的十六軍。輕騎造價高於重騎,其腰胯以上的大部分身體也都受到有效的裝甲保護,包括麵部;沙場對敵多以機動靈活著稱,單兵能力也優於普通步騎,帝國不惜斥巨資打造十六軍,百年磨劍,一朝試鋒芒,在北順二十八軍中,戰力可入前五。用它對付蔡希徹的蕭關重步兵,不可不謂天克。可就算如此,十六軍長於野戰,短於攻城,蔡希徹完全可以龜縮關內,作壁上觀,邢鹹池也拿他沒有辦法。


    這蕭關,未免破的太容易了吧?


    此處不宜久留,萬一被斥候發現,高畔縱有無上掌法,有令狐慧怡羈絆,也難以對抗數十萬大軍。蕭關破,渡過灄水,十六軍的目標想不不用想,肯定是衡州城,當下最好趕緊入城。


    二人投奔衡州,行走不遠。


    忽然聽得背後殺聲大震,馬蹄如雷。


    高畔詭譎一笑,道:“我大成,豈容順賊安穩渡灄,張平國,果是虎狼之性。”


    言訖,步履匆匆,離開了灄水畔。


    第十六軍渡河中流,對岸突然納喊聲一片,以霆雷萬鈞之勢推向河岸,粗直如椽的巨大長箭如同飛蝗,射向冰麵,砸開了敵人頭顱,捅破了敵人腰椎,勁力之強,可將戰馬直接釘死在冰麵上,鮮血順著長箭直接滲入冰層,四五個漢子去拔箭,也難以撼動分豪。南成兵家利器——椽子弩,一千五百步之內,任何盾牌都抵擋不住它一箭之力。


    密密麻麻的飛箭襲來,對岸五萬衡州營軍士組成的盾牌大陣,槍尖自空隙處生長出來,如同長刺的龜殼,正一步一步向岸邊靠近。


    “謔!謔謔!”


    冬雲翻滾,寒意蕭蕭。


    衡州營主帥張平國一臉殺氣,靠在戰車之上,伸出佩劍,吼道:“諸位,殺盡順狗,重奪蕭關。”


    然而對麵的邢鹹池很是輕鬆,擺擺手道:“將那些豬狗放出來,充做人盾。”


    鐵鏈聲響,成百上千的蕭關俘虜被推向了冰麵,貴胄貧寒,男女病殘的南成國民們,充當了十六軍渡河的後援。


    “好手段!”張平國不怒反笑,指著後方弩陣道:“無本帥將令,停發弩箭者,斬!”


    稍稍停頓的椽子弩很快又此起彼伏,撕碎長空。兵者,兇器也。這便是戰爭,要維護的始終是帝國多數人的安寧,少數可憐人可以同情,但絕不能為他們棄大局而不顧。慈不掌兵,一旦上了戰場,便再無無辜之人。


    已經渡過灄水的十六軍憑借著高度機動性,正與盾牌兵斡旋,身後,是連綿不絕的後援,頭頂,是嘶嘶吼叫的長弩。


    “全軍壓上。”邢鹹池暴喝一聲,“敢退者斬!”


    十六軍二十萬軍隊將無數南成俘虜像豬狗一般驅趕著,對麵的攻勢已經最大,傷亡卻不怎麽多。張平國知道絕不能讓邢鹹池雙腳踩在土地上,那樣騎兵的恐怖戰力就會立刻將他們撕個粉碎。


    持劍在手,張平國暴喝道:“奪我灄水,救我百姓,衝過去,殺盡順狗。”


    一場血腥惡戰就這樣在瞬間爆發,短兵相接,冰麵上灑滿了男兒熱血。刹時間,殺聲震天。十六軍無數短斧翻飛,衝成軍橫飛而去,成軍以牙還牙,長槍長矛連砍帶刺,那些來不及招架的士兵,就被無數短斧長矛連劈帶砸,殺得血肉橫飛。空氣中彌漫著甜甜的味道,哭聲,吼聲,罵聲,哀嚎聲,慘叫聲,連成一片。


    冰麵上血花綻放;


    馬蹄下人頭亂滾。


    邢鹹池知道近戰不是張平國的對手,指揮全軍且戰且退,戰鬥從早晨已經進行到了中午,終於,原先過灄水的順軍又被逼迴原處,邢鹹池勒令所有的俘虜擋在前麵,保護順軍撤退。當所有人迴到北岸,蔡希徹停止追殺,冰麵不可乘馬,陸地卻可以,一旦上岸,打肯定打不過的。


    支起盾牆,雙方就這樣靜靜對峙。


    邢鹹池抬手看看天,笑道:“本帥以為張文白有何本事,不過如此嘛,斥候何在?”


    “斥候在。”四個精壯漢子催馬拱手。


    “告知玉京,本帥已過灄水,奪了衡州城。”


    四個斥候麵麵相覷。


    邢鹹池眸子裏閃過一絲冷漠,笑道:“怎麽?不聽?”


    “諾!”調轉馬頭,四騎紛飛,快速飛向玉京城。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午時,申時……


    邢鹹池倒是氣定神閑,道:“成狗要是後撤,就衝上去和他們打,要是不動,我們也不動。一句話,本帥要他們待在冰麵上,等死。”


    衡州營十萬軍士,憑借深冬河床凍結,支出盾陣,死防順軍渡過灄水。邢鹹池擁眾在岸,不攻也不撤,但隻要有人脫離軍陣,便會收到來自十六軍硬弩瘋狂點射。


    張平國一時騎虎難下。


    冰麵受熱,傍晚時分,大片大片的融水從上遊灌下。


    “解封!”邢鹹池一聲暴喝,後方百十匹戰馬分成兩對,綴著兩根粗長又連在河底的鐵鏈,戰馬嘶鳴,扯開了冰麵。


    成軍眾人一臉不可思議。


    邢鹹池悠悠自語:“為將者,不察地利,是庸才也。正月十五下餃子,好兆頭啊。”


    冰麵塌了!


    盾陣無從借力,數十萬人全部陷入茫茫灄水,正值深冬,凍死淹死不計其數。張平國自知兵敗,早知道不顧及百姓,盡早撤會城內。


    他雙足一躍,飛身騰空,一支長槍捏在手中,自灄水中彈出。


    “邢鹹池,本帥贏不得你,本帥殺的了你!”


    “幼稚!”邢鹹池輕描淡寫,揮手帶出長刀,迎麵相交。


    蒼穹中雲朵炸開,鋪滿整個天空。


    長風獵獵,穿林嘶吼。


    張平國黑甲猙獰,挑槍一線,真力所到之處,卷起一道颶風海浪,直逼邢鹹池。後者單刀長震,掄起一手,劈開層層河水,擋住一擊。


    迴力反噬,二人身子俱是一頓,落在水麵上。


    邢鹹池踩在一個漂浮的屍體上,


    張平國踩在一塊裂開的浮冰上,


    灄水蒼茫,四周俱是掙紮吼叫聲,河麵孤立兩人,怒目而視。


    “衡州營聽了,會水的帶著不會水的,先救同袍,再救孩童,渡過灄水,快速入城,不要在乎本帥。”張平國言辭中氣十足,威嚴肅穆,不由的反抗忤逆。敗軍迅速鎮定,衡州營不愧是北軍精銳,元帥發話,自覺行事。倒是少了大片喊叫失措聲。


    “順軍聽了,本帥與張平國力求公平對決,不許射殺,鹿死誰手且憑各自本事,爾等隻管水中成狗,不要放過一個。”邢鹹池還之以顏色,岸上北軍一齊吼“諾!”,短箭精巧,一時有如蜂刺,瞄殺成軍露在水麵的頭顱。


    “好!”張平國冷冷叫聲。


    長槍率先出手,踏波直殺,邢鹹池左手一抄,風雨大至之勢,竟是後發製人。張平國見長刀來勢驚人,威力比之方才一刀大了許多,長槍轉彎,騰出空防他變招,從旁拍擊過去,當的一聲,刀槍相交,邢鹹池不容他細想,借槍滑斬,直欺胸口,張平國撤手撒槍,淩空翻滾,身子騰挪到邢鹹池身後,複又抓住槍尖,這一來一去換位快速無比,又見邢鹹池應變無窮,向張平國當胸砍到,後者雙手扭出,以左掌運動無形真氣,槍杆格擋,饒是如此,身子也退了兩步。張平國手指不過在數寸範圍內轉動控製長槍,一點一戳,卻換了好多塊腳下冰塊。


    兩人輕功卓越,踏萍渡水不在話下。不然怎麽可能踩在碎冰上如此之久。


    槍走靈,刀取猛。這長槍的槍勢不及刀勢宏大,一昧拚死的場合,張平國漸漸感覺力不從心。用槍講究端槍平穩,馬步沉靜,灄水滔滔不絕,冰塊搖搖蕩蕩,根本無法平靜。現下隻守不攻,邢鹹池看出路子,迅速搶攻,刀法純熟,一招一式務求剛猛如虎。張平國不由得慌了手腳,定一定神,十餘槍使出,但總是勉勉強強擋下。


    邢鹹池玩味道:“文白兄,你輸了,用兵不如本帥,武功也不如本帥,這十萬北軍精銳,今日能活下兩萬,已是萬幸。本帥很納悶,你好好守城不就是了,為何跑來與本帥野戰,你鬥不過我的,叫嚴承風來。”


    “我殺的了你!”張平國知他在擾亂自己心神,氣急敗壞頂了一句。見邢鹹池的刀法越出越神妙,長槍為其所激,立足都不穩了。心中又是欽佩,又是焦慮,強穩心神,伺機而動。


    邢鹹池苦笑道:“那怨不得本帥了!”


    隨手揮動,砍掉腳下兩顆人頭,雙足奔馳,刀如紡錘般轉動,直撲張平國,果然這路刀法結構嚴謹,再無破綻,雙手掄出,刀口挾勁風,既迅且猛。張平國雖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又有破敵之法,但苦於是冰麵,無可奈何,一刀又一刀的刺出,眼見便要穿胸而過,邢鹹池單使一刀更是圓熟。這路刀法大開大闔,兩人相交,漸感難以抵擋,猛然想起高家“纏鎖勁陽槍法”,左手一揮,使將開來,邢鹹池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


    河麵已經被死去的人染成紅色,掙紮之人在減少。要麽被淹死,要麽被凍死,要麽被順軍射殺,要麽已經渡過灄水,迴到岸上。


    不管怎麽樣,成軍都已折損十之七八。


    羽箭也已漸漸少了,河中僅有些半死不活的婦孺老人,猶自求生。張平國見狀,驀地裏心中一酸,心神略分。邢鹹池見有機可乘,長刀找到空子,砍入右胸,喝道:“下去!”


    張平國大叫一聲,身子翻落灄水。


    真氣所至,一刀斬開水浪,冷冷道:“放箭!”


    衡州營總計二十五萬人,八萬命喪灄水,現在便隻有十七萬了。張平國腦中倏忽浮出北帥嚴承風老大人殷切盼望的眼神,將二十五萬衡州營交給他時的諄諄教誨,他長槍脫手,閉上雙眼,四周的冷水侵入皮膚,長箭全部集中射入他周圍。


    “不行,我不能死,蔡希徹和蔣憬塵還在,衡州城內尚有三十萬人,他們鬥不過邢鹹池的,本帥得迴去,迴去才能卷土重來。”


    電光火石之間,心念轉變,張平國水底翻身,遊向南岸。


    邢鹹池眼見灄水中的成人成軍悉數死盡,似有感慨,仰天道:“大業之路艱難,總要一層一層的人命鋪出來。這不是本帥的錯,我不做,這些事,總會有人做。張平國,本帥放你一命,不為你也不為本帥,為了順國,為了陛下而已。”


    轉身上岸,收刀入鞘,對身邊人道:“傳令下去,先造飯,今夜戌時,渡河,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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