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兩月時光飛逝,霞帷穀漸漸有些涼了,不過依舊草木豐茂。


    高畔和令狐慧怡兩人,現在幾乎是形影不離,最喜歡的事,一同去崖壁的大樹枝椏間,令狐慧怡坐在高畔腿上,欣賞美景之餘,說些撩人心弦的情話。高畔越發覺得這個姑娘性子憨直可愛,往往三兩句不到就將她按在樹杈間,兩唇相對,狠狠的索取。


    嶽翔提出傳《三焦經》與他,高畔欣然接受,一月來勤練不輟,已有小成。


    三焦手少陽之脈,十二脈之一,起於小指次指之端,上出兩指之間,循手表腕,出臂外兩骨之間,上貫肘,循臑外,上肩,而交出足少陽之後,入缺盆,布膻中,散心包,下膈,循屬三焦。


    昔年,孫家先祖行醫救人,福德廣布,機緣巧合下得到《三焦經》,於是轉醫行商,戰邦亂世,利於商賈遊走,在孫家幾代人的打拚之下,生意越做越大,終於在椒山定居繁衍,成為了大昊朝第一世家。《三焦經》也被作為傳家之寶,直到孫皓入興,將經書獻給了魏道陵,十七子等或深或淺都會一點。


    當初在陵墓裏的李澤擊殺令狐桀等人,用的就是三焦掌。掌力蓬勃,勁道全憑真氣,絕無繁雜招式,所以《三焦經》中全是講如何提氣儲水,運功養力的法門,精妙無比。高畔聽過《三焦經》威力,一旦涉入其中,又被嶽翔何芷武學大家經脈聖手二人指點,方知它精妙絕倫。一日千裏倒不至於,但蒸蒸日上總是可以的。


    修到深處,便是李澤的一掌出手,來敵被掌風撕成碎片。


    修到至微處,足以開山裂地,卷海撼天。


    三焦晦澀艱深,高畔悟性甚好也不免左支右絀,常常對令狐慧怡言道:“要是鳳爾崖在,他的見解,定讓我有所裨益。”


    整整一個月高畔都在修習三焦掌,開始略有艱難,經二人指點,月末的高畔三焦掌已有小成。見此,嶽翔讓他記下了所有的口訣心法,然後不去管他,讓他自信揣摩。


    何芷依然是世外高人的樣子,經常無影無蹤,好幾天不見他,不知道在哪裏做什麽。嶽翔將立在門口的那截斷槍捧在手裏,惋惜道:“影興槍寒龍膽芒,可惜這把神兵了。”之後不知道在哪裏找到許多精鐵,耗費三四日時光,將長槍重鑄。


    心中永遠是劉鈺的那句話:“須知,他會的越多,對我等越有利。”高畔,將他淬煉成我大興複國的一柄神器,持此人可一往無前,倘能激發他全部潛能,孫皓也就不足為懼。


    槍成之日,高畔高興地放肆大叫,祖傳之物失而複得,怎能不讓他高興。高家以槍法見長,這是曆代祖宗在沙場鏖兵,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經驗,整套槍法喻為“纏鎖勁陽槍法”,重勾刺挑甩四決,輔以霸道內力,馳騁沙場所向披靡。


    嶽翔在原先槍頭基礎上,又包裹了一層精鐵,槍杆為純鐵所造,千錘百煉,碩大的一堆鐵石被他擊打成巴掌大,作為槍尖,在黑夜中化作淡淡一點寒芒舞動。高畔膂力驚人,兼之以定宴境的內力,舉重若輕,長槍在他手中,如遊龍舞鳳,雪花紛飛。


    見他槍法純熟,嶽翔笑道:“聽說高家槍法取剛猛路子,霸道異常。老夫所修劍道也是如此,高畔,老夫技癢,如何,敢不敢吃我一劍?”


    高畔欣然答應。


    嶽翔抖動衣擺,就腰間抽出一顆明晃晃的鐵膽,悠然走到高畔麵前,緩緩道:“此劍名為‘思不殆’,當年王宮韶道長斬鬼之後贈予老夫,屈指算來,已經二百三十三年未曾示人,今日放出,你可要小心了。”


    高畔道:“王祖的遺物,那自然無敵,不過,小子不才,鹿死誰手還說不定呢。”


    嶽翔哈哈大笑:“好小子!”


    不再廢話,二指勾動,鐵膽倏忽變作三尺,寒光閃閃,前足起,後足蹬,如離弦之箭,疾射向高畔。


    高畔沉氣凝神,橫槍胸前,


    兩人相交隻在一瞬間,霎時電音靡靡,光芒四射。


    鐵膽長劍沉重寬穩,一劍刺來,如困龍脫海勢不可擋,高畔槍尖甩出碗大槍花,挺槍直入,劍刃滑過槍杆,錚錚之音冗長。


    二人身子靠近,心念陡轉之間,各出一掌,


    “砰!”


    三焦掌相對,身子激蕩後退,嶽翔嘴角牽動,止住退勢,鐵膽劍內力灌入,光芒大盛,飛速追上高畔,一手雲劍,刺的長空唿唿作響,高畔撐槍在地,翻身躲過。


    隨即跳起,甩出一個背槍花,逼開嶽翔。緊接一個壓槍勢,三萬道內力驅於長槍,足以開山裂石,不料嶽翔橫劍竟然擋住,震出氣圈,嶽翔有意指點,叫道:“持槍四平,三尖兩照。”


    高畔穩穩當當帶槍在手,道:“來吧!”


    嶽翔冷笑一聲,長劍點出,翩若驚鴻,逸烈高致,暴雨般無數劍招撲向高畔,極快極狠,慢慢織出一張劍網裹住,高畔左格右擋,步伐漸漸紊亂。嶽翔立刻大叫:“持槍四平,三尖兩照,高卯莫非是個廢物,有你這樣的後世子孫?


    高畔聞言大怒,可又束手無策。


    一旁凝視的何芷突然道:“並敵一向,千裏殺將,此所謂巧能成事者也。”他語調平平,卻輕輕鬆鬆撕開劍網,傳到高畔耳朵裏,顯然是用了高深內力,故意指教。


    這句話出於兵書,高畔不知道聽老頭兒念了多少遍,講的奇兵破襲之道,統精銳士卒,直插敵人最重要處,使之陣腳大亂。高畔心思冷靜,似有所悟:“槍為百兵之王,九長之首,然最鋒利處,不過槍尖六寸,七尺槍杆為輔,那就應該用我精銳,出其不意。”


    高畔暴喝一聲,滾出槍花,一點寒芒後發先至,正是高家挑槍勢。


    蒼啷一聲,挑中劍網,隨即力卷勁發,以快打快。


    嶽翔心中甚喜,撤掉劍網,一來一往走尋常劍勢,點圈斬抹,擊刺格洗,崩壓攪挫等劍十三勢,以此為底母,舉凡天下再高明莫測劍招,也由此化出。嶽翔少年學劍,所會劍招,豈止一兩千萬,此刻施展畢生所學,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二人你來我往,互喂劍招,


    一旁的令狐慧怡隻覺得眼花繚亂,好看無比。何芷反而不屑一顧,高手求其神意,返璞歸真,唯有尋常人才在乎招式,他不明白嶽翔為何舍玉求瓦。


    將近百招走過,嶽翔出手越來越快,高畔不得不跟著走快,劍槍碰撞,風雨大至。高畔感覺自己似乎又進入了一個劍網,快劍又將自己纏住了,隻能疲於奔命,受其擺布。


    何芷會心一笑,繼續對高畔道:“敵能出劍,你能出什麽?公平對決,為何敵攻你守,憑什麽啊?”


    高畔不得不服,一句話讓自己頓開茅塞,嶽翔可以出劍,我自然可以出槍,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看誰吃虧!後撤兩步,壓槍把,擺出勢,冷冷道:“前輩,拚招式麽?”


    旋即飛身出槍,高家槍法悉數使出,真氣滾入,他這才感覺到自己境界已不同往日,冷槍淩冽,一招“垂釣式”欺壓而來。


    高家槍法本脫身於“勾槍”絕命槍法,百年來曆代先祖不斷革新添入,最終形成七七四十九式的“纏鎖勁陽槍法”。沙場對敵,實乃險中求勝的槍招,己不能勝敵,即為敵所傷。每一式都務求先破敵,後存身。如閃賺時機不合,則死於敵手槍下。故而此槍可破各式槍法。


    嶽翔輕鬆破了此式,高畔見狀猛攻,槍轉中平,“獻爪式”,“抱琴式”,“對進式”,“犁地式”四招進手,處處攻敵咽喉,端的險峻無比。嶽翔不由讚了聲:“好槍法,有點高卯的影子了。”他有意使高畔發力,悉數使出高家槍法,故而托劍在手,隻求穩不求勝。


    重守不重攻,高畔以為嶽翔力怯,揚槍上行,“提槍式”,“朝鳳式”,轉而攜千鈞之力砍下,“打虎式”,“探海式”席卷而來,嶽翔閃轉騰挪,槍法實在精奧無比,不由的他凝神待之。旁邊的何芷也是淡淡道:“家學功夫,不可小覷。”


    嶽翔心底暗自數著,等到四十六招,高畔使完“挽弓式”,槍轉中平,又是“垂釣式”,嶽翔叫道:“小子,怎麽還有三招不用?你不用,我可用了。”


    高畔不管他,“穿崖式”一招未老,九成內力注入槍身,微微有龍吟,大喝道:“前輩小心了!”


    一招“橫掃千軍”氣勢磅礴,大開大合,嶽翔鐵劍寒芒大盛,盡力抵住此招。高畔不待他反應,接一招“奪珠式”,自胸前提上,迴槍奪劍。


    嶽翔大驚失色,鐵膽劍不由自主脫手,未曾想這個初出茅廬沒多久的小子竟然憑槍招逼的“劍師”棄劍,不止嶽翔,就連何芷,高畔,令狐慧怡也是始料未及。


    高畔想要收槍,嶽翔不愧是宗師風範,突遭變故很快鎮定,就地下拾一截樹枝,迴劍挺擊,道:“劍招再多,總有盡頭,莫如刪繁去簡,隻求劍意。老夫精研太虛劍數十載,不信對不過你。”


    木枝抖動,空中畫圓,嶽翔一瞬之間,便想到七八種進手招式,當下步法虛移,緩緩攻上。高畔長槍托手,道:“如此,小子得罪了!”


    太虛劍輕靈柔和,講究體靜神舒,天下所傳諸多,有三十二式,四十九式等不一而同,嶽翔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劍招統統廢去,隻重其意。


    高畔觀他招式,按槍招應對,可嶽翔總在出其不意處忽見變招,使高畔猝不及防,每每被木枝所傷,這次何芷也摸不出門道,不知如何提醒高畔。


    二人你來我往,嶽翔以慢打快,數招未過,嶽翔已然製敵,他以木枝敲打高畔腦袋,道:“臭小子,再來。”


    高畔跳開,道:“好!”


    嶽翔心念陡轉,竟然從剛才高畔的槍法中悟出數百種劍招,每一招都精妙絕倫,還未進招,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個高家槍法。”


    高畔不知所以然,嶽翔卻中宮徑取,高畔側身躲開,正欲舉槍挺刺,使出“金蛇式”,木枝悠悠然迴身,蕩開槍杆,嶽翔跟上近身高畔,枝尖在胸前劃拉一下,這不正是高家槍中的“犁地式”,不過用的是木枝而已,倘若用劍,高畔已然身首異處。


    他沒想到,眼前此人武境造詣如此高深,旦夕之間就可取敵所長,為己所用,一招之間,足以取勝。


    高畔自知落敗,頑心大起,突然伸手折斷木枝,笑嘻嘻道:“前輩,我可不是正人君子,沒那麽多條條框框。”


    嶽翔道:“沙場對敵,要的就是一個變字,循規蹈矩那還了得。”


    丟掉樹枝,慨然道:“老夫未贏,你也未輸。”


    一語甫畢,寬大袍袖中突然帶出數道劍氣,射向高畔,高畔反應極快,格槍擋下,驚道:“前輩,這是何意?”


    嶽翔不答,借助劍氣餘力,雙足後蹬,躍向遠處。


    一場對敵,激得嶽翔劍意大起,


    旋即真氣滾動,一點孤影飛上山頭,


    單手負立,嶽翔立於山巔之上,飄飄如仙人,環視天地,隻覺雲層渺渺,山河遠闊,心境大好。


    一指彈出,碧空蕩漾,直接將對麵山頭削平。


    “以氣禦劍!”


    茅屋前的何芷淡淡道:“這才是九旋境的實力。”


    高畔震驚無比,半天迴過神來,笑罵道:“他娘的這才是高手高高手!”


    手中無劍,心中無劍,什麽都沒有,那便是什麽都有,不拘於器,不拘於意,自己本身就是最強的殺器。


    一指劍氣又彈出,逼的河流炸起水幕,水汽擴散,陽光折射出七彩虹霓;


    再一劍彈出,碎了空中雲霓,雲朵碎開,蒼穹嗡嗡迴鳴;


    一劍接一劍,劍勢綿綿不絕,


    風聲鶴唳,草木伏丘。


    直看得高畔心神恍惚。暗自罵道:“這哪個王八蛋頂得住如此劍勢,嶽前輩故意壓低境界,合著半天都是跟我鬧著玩呢。”


    山頭嶽翔突然玩味道:“高畔,你可接的此劍?”


    高畔曬笑,接肯定能接,不過直接投胎。


    一劍出手,真氣聚合,如同飛龍襲來,在高畔腦邊掠過,刮的他直接昏倒,徑直射入霞帷穀崖壁,“嘭”的一聲,山崖坍出一道巨坑。


    遠處的嶽翔放肆桀笑:


    “我有一劍,可射鬥牛。”


    十指舞動,殺氣彌漫,


    迷迷糊糊醒來的高畔見漫天劍光,唿嘯天地。直震的他心胸蕩漾,狂喜無比,


    劍師嶽翔,一劍傲王侯,一劍泣鬼神,白虹切玉,紫氣斬星,舉手投足間皆是宗師派頭。


    高畔搖頭晃腦,想不到這個夏天穿冬襖的老農如此風流,忍不住大叫:


    “風塵三尺劍,社稷一戎衣,說的當是老先生無疑了,真風流也!”


    未曾想何芷見嶽翔出劍,心裏明白,糾正道:“若是這樣也算‘劍師’,那人人都是劍師了,飛卿兄是怕毀了這霞帷穀,一成功力都沒有全部使出。”


    此言一出,高畔直唿肉疼。


    眼前明明是天下最高明的劍勢,他看不懂也就罷了,羨慕羨慕總是可以,結果人家告訴你自己一成功力都未用全,怎不讓高畔驚恐惋惜。


    老劍師成百上千的劍氣飛出,在山穀激蕩,久久不能平靜。待到所有的劍勢收力,對著他的,依舊,是不喜不怒不言不語的空山,突然有股強烈的孤獨感襲來,他雙手負立,噙眼遠視,往昔一幕幕湧上心頭;


    少時懵懂,追風,逐雨,喜別離;;如今遲暮黃昏,月白,枝冷,不肯棲。


    即便是超凡脫俗的世外高人,也逃不了七情六欲。


    倘若昭明太子沒有薨;倘若天下還是大興的天下;倘若沒有誅殺孫師袁三家,沒有白馬案;倘若王大人還活著;倘若周負被殺;倘若那天晚上沒有離去……世上本無人得窺天機,可總有人追悔不及。


    故人不在,青山不語。


    此處自有仙人,不過添了些許頹顏罷了。


    何芷道:“幾百年不這樣快活了,且讓他瘋一陣子去。”說完不再管高畔令狐慧怡二人,轉身離去。


    令狐慧怡走到高畔麵前,伸手擦拭高畔額頭汗珠,深情道:“麟德哥哥,你累了吧,你去歇歇,我去給你做飯。”


    高畔報之以莞爾一笑,道:“不累,我又不是飯桶,還不餓。”


    令狐慧怡將臉頰貼進他胳膊上,嬌癡道:“你原來那麽厲害啊,我還以為你像葉初一樣,是個草包呢。”


    高畔望了眼山巔的嶽劍師,目光溫和道:“葉初是誰?”


    令狐慧怡一怔,道:“嗨,我家裏一個戲子而已,兩三招的貓腳功夫,就想癩蛤蟆吃天鵝肉,天天跑來煩我。”


    高畔沒有放在心上,對山上喊道:“嶽前輩,收劍了,該吃飯了。”


    山頭那人卻兀自不動,良久,灰影飛逝,盤旋幾千丈的崖壁一點一點跳動向上,嶽翔輕功卓越,即便崖頂與外界相連,已經結冰,光滑無比,他矯捷騰挪,熟視無睹。一道浩然之聲傳來:“收劍?收不了了,告訴何大人,六星犯宮,老夫且去沉雁湖,斬了那片月。”


    年輕的高畔咂咂嘴,挽起令狐慧怡手臂,眼睛轉向她,少女傲嬌哼了一聲,高畔笑了笑,道:“走,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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