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嶽翔長歎一口氣,對令狐慧怡道:“方才是老夫唐突了,沒嚇到姑娘吧?”


    令狐慧怡心有餘悸,一邊擺手,一邊磕磕巴巴道:“沒……沒……沒”


    嶽翔也不好致歉,道:“姑娘,接下來就得靠你了,要想高畔活命,需要你一樣東西,高公子醒來我自會解釋,隻是不知姑娘舍不舍得?”


    令狐慧怡著忙道:“那自然是舍得的。”


    嶽翔笑道:“詫女求陽,姑娘天姿國色,性情溫和,可還是處女吧?”


    令狐慧怡腦袋嗡的一聲,措不及防,睜大了眼睛,麵露惶恐,連連後退。她那夜早就被葉初強占了身子,隻是深閨女兒難以啟齒,也想對高畔瞞天過海,此刻被嶽翔追問,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


    嶽翔何芷二人見令狐慧怡扭扭捏捏,半天不說話。已猜出七七八八。嶽翔“嘿”了聲,望向何芷:“何大人,怎麽辦?”


    何芷道:“意料之中,別說了,快合玉劍,子時將近。”說著低頭走出,嶽翔將高畔擺好,使其趴在床上,不多時,何芷拖來那柄黑峻長劍,二人各抬一角,將玉劍緩緩嵌入肉渠之中。


    玉劍見肉生根,密密麻麻生出無數細絲觸手,與周圍的斷開的血管相聯。何芷取出一盤藥瓶,多是些平複刀劍傷口之類的粉末,不管多少,盡皆倒入肉渠邊縫處,令狐慧怡發現高畔脊背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新肉,玉劍就像埋在皮膚裏麵。


    華庭玉枕劍,自此與高畔合二為一。


    玉劍本是大陰之物,高畔身體卻是極陽之體,長劍入身,立時壓製住陽剛之氣。高畔臉色也在一點點轉好,不再是駭人的猩紅,而是平淡的肉色。


    令狐慧怡心中愉悅,眼見心上人終於脫險,她懸著的一顆心的總算落下來了。就實而言,令狐慧怡自葉初死後,世上已經再無人為伴,因一男子三兩句甜言,棄國棄家,說她是個癡人不為過,說她是個蠢人也不為過。可怕的是這個男子在他死前原形畢露,讓少女那所謂對情愛的美好憧憬平添一道溝壑。虧得命好,一生最黯淡的日子裏遇見了高畔。


    沒有什麽能給他的,能給他的隻有自己。


    但僅是這一點,也足以讓少年甘之如飴,死不旋踵。墮在迷霧般的夢中,天地皆赤色,一個少年將軍橫眉眥目,手提長劍,在他的身下,是一襲紅衣恬然的令狐慧怡,成千上萬的長箭破空射來,少年一人獨立,瞳仁中充滿了恐懼,所有的長箭似乎都衝他的眼睛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瞳孔聚成一點,想要退縮,腳下的女兒卻一直在撕扯自己,比自己更為恐懼。


    高畔內心翻江倒海,如山般的無形壓力讓他喘著粗氣。


    “啊!!!”


    密密麻麻的長箭釘死在大地上。


    “我這是,死了麽?”


    這是高畔驚醒之後的第一句話,好真實的夢啊。


    “麟德哥哥,你終於醒了啊。”令狐慧怡按耐不住,語氣中夾雜著興奮與擔憂。高畔迴神良久,漆黑的長夜中,茅屋如一艘孤舟,漂泊在夜海中,屋內燈火綿軟,佳人在側,高畔慢慢明白,方才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何芷見狀,難得莞爾一笑,對嶽翔道:“飛卿,合劍已成,接下來是淬體,你去安排吧。”嶽翔答應一聲,離開茅屋。何芷又對高畔笑道:“公子,得虧方才令狐姑娘幫忙,甘願破了處子之身,才從鬼門關將公子拉迴來了。你將來可不要嫌棄人家。”


    令狐慧怡羞紅了臉,不置可否。


    高畔聞言一怔,他不明醫道,可也聽鳳岩說過“詫女求陽”一說,道家所謂用處女血可煉純陽丹,服之有長生之效,兩者都這樣說,可能自有道理。何況何芷是神醫,他說是,那就是了。高畔爬在床上,衝令狐慧怡艱難一笑,對何芷拱手道:“先生,在下雖是粗人,可知恩圖報多多少少知道一點,先生活命之恩,在下定當銘記,至於令狐姑娘,為我如此,舍了在下這條命,也要護她的。”


    何芷微笑道:“這樣就很好。我現在要解開你人身諸大穴,你忍著點痛。”說完手指解開嶽翔所封的“氣海”等穴,霎時,玉劍陰氣流入四肢百骸,寒徹肺腑,高畔凝神細察,任脈督脈中各有一股至寒真氣亂竄,每到一處關節,則身體滾燙之感頓減,說不出的受用。上至百會穴,下至湧泉穴,一周天之後,兩道真氣經腎髒流入丹田,隻是不安於現狀,在丹田中相互糾纏爭鬥,玉劍發力,很快又有兩道真氣運行一周天後衝入丹田,四道真氣廝殺不止,高畔疼得腹如刀絞,不過咬著牙不發聲。


    玉劍似乎無休無止,一旦真氣進入丹田,就會立刻新生出兩道真氣,運行之後流入丹田,纏鬥愈烈,疼痛也更加難忍。高畔剛開始還忍著疼,心想不能在令狐慧怡麵前丟人,到後來一增成二,二增成四,足足十六道真氣藏在丹田中,直讓他麵色蒼白。


    何芷評價道:“流寇即為賊,這十六道真氣,是劍中冤魂所化,一道真氣一個冤魂,玉劍殺了足有一百二十三萬人,那就有一百二十三萬道真氣,倘若都進入丹田之中,無人統領,互相廝殺,不撐死你也疼死你。”


    令狐慧怡擔憂道:“麟德哥哥,你,你沒事吧,何伯伯,那怎麽辦呢?”


    以丹水境,最多能抗多少冤魂,不敢過百。何芷有意逼出高畔潛力,立在原地道:“沒有事的。”


    不多時,丹田中積蓄了足足六十四道真氣,高畔冷汗連連,再忍不住不喊叫,其疼痛之慘烈卓絕,常人難以想象。


    算來時辰,已經是子時末,何芷見高畔實在是撐不住,高問道:“飛卿兄,可以了麽?”


    屋外嶽翔大叫:“自然可以。”


    掌力襲來,一個巨大的木桶破牆而入,碎屑散落一地,何芷袍袖一甩,看起來平平無奇,木桶卻穩穩當當停在原地。緊接著一粒粒黑色藥丸飛來,何芷一一接住,拍進木桶。


    裝滿沸水的熱桶停在床前,何芷左掌甫動,擊向床板,將高畔身子震起,又接一掌,高畔已然落在木桶中。


    令狐慧怡沒想到這個文弱的何老先生也是武功好手,更沒想到高畔就這樣被扔進去了木桶。何芷手撫長須,圍在木桶旁仔細察看。嶽翔一隻竹竿挑著七八桶沸水,也走進耳房。令狐慧怡擔心高畔,湊到跟前看時,桶中沸水漆黑一片,縈繞在高畔周圍。


    “攝魂定神,吐氣納息,你不是不知道。”何芷在一旁適時提醒。高畔體內已有七十二道真氣,疼痛如斯,聽到何芷話語,知道是提醒自己不要分神,試試控製丹田真氣。他泡在桶中,初覺不然,時間久了,漸漸地感受到身體在變化,肌肉內斂,骨骼重塑,那些平常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此刻卻清晰無比。無心追究這些,強穩心神,歸於丹田之中,試圖讓真氣停止廝殺,神思內斂之時,一瞬間疼痛頓減。


    高畔如同一個趕鴨子上架的老農,拿著一根竹竿,或旁敲側擊,或威逼利誘,試圖讓真氣井然有序服從自己,可往往是顧了這道,忘了那道,好不容易歸置兩道,又來兩道,鴨子隨地奔走,完全不聽他的指揮。這倒激起高畔性子,他生性好強,越是挫敗,越要反擊,反而以捕捉真氣為樂。


    令狐慧怡見他在桶中不喊不叫,甚至嘴角勾動,不安道:“何伯伯,他沒事吧?”


    何芷道:“高公子心性倒是挺好。飛卿,準備換水。”


    嶽翔答應一聲,令狐慧怡不知什麽意思。直到半個時辰過去,發現桶中黑水變成了純淨色,這才明白原來那黑色藥物已被高畔全部吸收。嶽翔抽開桶底木塞,任由淨水流出,再填上木塞,何芷不失時機丟入藥丸,沸水滾入,立刻黑乎乎一片。


    高畔歸置真氣,力有不逮,突然軀幹一震,藥勁綿綿不絕,身體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服,他內心狂喜,調動心力,再次衝鋒。


    這次隻用了一刻鍾,一桶黑水轉為純淨。


    嶽翔再次換水,高畔第三次卻用了不到一刻鍾。


    隨著換水頻率越來越快,高畔嗷嗷待哺,似乎以為外力取之不竭。


    屋內地板潮濕一片,到最後嶽翔索性不閉木塞了,直接將藥丸扔在沸水中,提水倒入,往往在木塞口流出時已轉純淨,不得已何芷也跑出廚房提水,所幸嶽翔燒了許多,也可以再應付半刻鍾。


    令狐慧怡仔細觀察高畔麵龐,水汽氤氳中,高畔似乎變得更好看了幾分。正出神間,被何芷叫到廚房,三人計議,一人燒火,一人打水,一人換水,此時是收複真氣最關鍵時候,陽剛藥丸隨水送入,助高畔收複的越多,功力也越是駭人。


    令狐慧怡在廚灶下拾柴添火,鍋中倒滿了嶽翔提來的涼水,他一旦倒滿,便真氣灌入,內力催動火力,堂堂“劍師”,內力汪洋恣肆,廣大無垠,對於燒水這等粗活,自然用之無盡。


    隻是苦了令狐慧怡,添柴添的飛快。


    何芷窮百年時間,所製藥物,不可勝數。卻在一夜之間,被高畔用個韾盡,柴火不夠,嶽翔直接拆了廚房,鐵鍋被熬的通紅,地板流出的水無處不在。


    令狐慧怡發絲雜亂,被火光烤的昏昏欲睡。晨光熹微中,嶽翔隻覺得自己丹田中內力失了大半,隱隱竟然有困意。


    即便如此,高畔收複的玉劍真氣,不過才三萬多些,在丹田中聚成一粒芥子,如此加強體魄,定分止爭,境界早就突破丹水境了。可想而知,玉劍究竟是何等妖孽之物,五金之英,太陰之精,寄氣托靈,出之有神,可以折衝拒敵,收魂聚鬼,壓金枕玉,用之無敵。可謂是劍中之帝,劍中之魔。


    何芷不失時機封住玉劍,阻擋真氣流入。伏在桶邊細聲道:“一百二十三萬道真氣,倘若公子真能收服,那淩大人也留你不得了,有這三萬道,也可橫行天下,無所顧忌。陛下,臣太醫院首席何芷,不負皇恩了。”言訖,受不住勞累,靠在桶邊沉沉睡去。


    十二


    高畔耗費一夜時光,境界大漲。


    定宴小成,意隨心動,玄關處內力洋洋大觀,他自察體內奇經八脈,五髒六腑,任督二脈,全身三百六十餘穴道,見無大礙,眼皮倏忽睜開,兩道冷光射出,旋即長嘯一聲,哈哈笑道:“鳳爾崖,老子總算比你快一步。”


    起身出桶,找了一件嶽翔的衣服,將睡著的何芷嶽翔拖到耳房,抱起令狐慧怡,不忘在額頭親一下,安慰道:“慧怡姐姐乖,咱們出穀後就迴家。”語氣如哄嬰兒,女子身體嬌弱綿軟,躺在高畔懷裏,睡夢中臉上生出一抹紅雲,氣息勻暢,有如白兔,睡得好是香甜。高畔也不將她放到床上,扯來一方幹淨被單,就這樣抱在懷裏。


    來到屋外,雙足一點,輕飄飄飛向山巒,找了棵參天大樹,落在枝椏間,放眼望去,旭日東升,金光鋪滿大道,晨露在一點點的升騰稀釋,他心情大好,長吸一口清氣,隨手一拍,掌力滾動,寒風烈烈,震的旁邊崖壁灰塵簌簌而落。


    不過隨手一拍,三分功力不到,就如此駭人,若是真氣全部為我所用,那還不毀天滅地。高畔想到鳳岩,婁鈞二人,鳳岩丹水境大圓滿,以他的悟性,勘破定宴不過遲早的事;婁鈞性子平,武境也平,一直停滯在丹水,不過人家將來好歹是藩王,喊打喊殺也不是他的事。


    現在這個時候,祖父在幹什麽呢,他想自己失蹤,肯定被母親催促,天天跑到兵部找那幫後生小輩理論;父親國事繁忙,抽不開身;不知道林家那幾個臭小子又在做什麽,林奕和簡章八成又在街邊酒樓裏調戲人家未出閣的小姑娘,林耀就是個瘋子,肯定躲在梧桐苑裏擺弄自己的器械,林決領著最小的弟弟林泱搖頭晃腦背些“之乎者也”亂七八糟的東西。年輕的薛塵,這次總應該拔得頭籌了吧,三年前被鳳岩奪了狀元,嘴上不說,可誰都明白,不甘心的他發奮苦讀,希冀三年後獨占鼇頭,還真有毅力;對了,成涉在幹什麽呢?還有卞闕,雖然兩個都在父親手下做事,可指點江山時,總會抽空想一想自己吧?家中母親,弟弟高冉,妹妹高虹,這會肯定急瘋了,也或許祖父壓住消息,不讓他們知道了擔心,想起高興德這臭小子拉著妹妹偷大哥的錢去買小吃,高畔嘴角不自覺浮動笑意,對妹妹的好,他總是不如十六歲的高冉心思細膩,高畔閉上眼睛,妹粉嫩嫩的臉龐立刻在腦海出現,嘴角猶自有食物殘渣,卻擦也不擦,隻是衝著自己咯咯憨笑,高畔也就跟著笑……


    總而言之,思鄉的心猶如一粒浸透了的種子,於他無端地膨脹起來。


    懷中少女這次睡得很乖,可能是真的累了。高畔迴神,凝視她的麵龐,嘴唇粉嫩,瑤鼻翕張,兩道長長的柳眉下,是雖淺閉卻依舊可以撩人心魄的眸子,小小的耳朵藏在烏絲後麵,脖頸似是敷了一層雪,散發著清香。這,或許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姑娘,高畔心猿跳脫,唿吸急促,越看越覺得令狐慧怡傾國傾城,我見猶憐。


    太陽光正好從斜上方打來,為側臉鍍了一層金輝,翩然如仙子,高畔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令狐慧怡臉龐,心中想:“含辭未吐,氣若幽蘭,我何德何能,能遇到這樣好的女孩兒。”


    恰在此時,令狐慧怡翻身,正好醒來了,一雙眼看見高畔正在癡癡呆呆看自己,她睫毛彎彎,清澈如泉的眼眸閃閃,笑道:“麟德哥哥,你醒了啊,你沒事了嘛?”


    高畔一張大手緊緊環抱住她,深情道:“我沒事了,謝謝你。”


    令狐慧怡接口道:“那就好,那就……”


    未及說完,她的小嘴突然就被高畔嘴唇封住,小舌滑入口中,貪婪地攫取著屬於她的氣息,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令狐慧怡身子情不自禁顫動一下,高畔以為她還想逃,雙手用力,死死地摟在懷裏,後者本能地勾住他脖頸,香舌吐出,糾纏在一起。


    這一時之悸動,使彼此都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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