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院的大門,黃四郎直接拽著我要往火車站奔。我刹住腳步堅決不同意。就這樣離開?妻子和兒子那還不急死!他們哪還有什麽心思工作學習?怎麽著也得留張便條告訴他們我沒有出事,隻是離開一陣子,讓他們安心等著我的消息。黃四郎響指一彈,一隻黑漆漆的鳥落在他的肩上。


    “這是小悟。你把想對你老婆孩子說的話告訴它,他會原封不動轉達給他們。”那隻鳥歪著頭瞪著一雙赤紅的圓眼來迴地瞅我。


    “你有沒有搞錯?弄隻烏鴉傳話,也忒不吉利了。”因為聽多了人們說烏鴉的閑話,看著這隻黑黢黢的鳥我寒毛直豎。


    “你個肥豬,你大爺是八哥!八哥!知道嗎?”那隻鳥忽地奓毛了,衝過來對著我的頭頂就是一通啄。可憐我一個不慎,頭上為數不多的幾根毛又被它弄飛了不少。


    “你大爺的,說你是烏鴉都抬舉你了。別以為老子好欺負。”看著飄散在空中的幾根頭發,我勃然大怒。平時為了保養這幾根毛不知花了我多少物力財力,被它一嘴下去前功盡棄。想著神力才恢複,還沒怎麽用過,正好拿這隻賤鳥來試試身手。我一把就揪住了它的脖子。這身手真不是吹的,那是快如閃電呀!


    “額--”那隻鳥立刻翻起了白眼。


    “快鬆手!它可是我的靈寵。”黃四郎兇神惡煞似地掰著我的手指,嘴張得老大,一副不放手就咬人的架勢。


    “切--”我手一鬆,把那隻鳥扔在了地上。沒想到它“撲棱”一下又飛了起來,抬嘴又奔著我頂門來了。嘿--還真不信我治不了你了,手一抬一巴掌唿了過去。


    “小悟!不可造次。”這迴黃四郎學精了,麻溜地擋在了那隻鳥的麵前。可他也不想想,這甩出去的巴掌哪是那麽容易收迴來的。


    “叭--””噢--”脆亮的聲響伴著黃四郎的哀嚎。幸虧周圍沒什麽人,否則肯定有人拿著手機開始直播了。


    “額--對不起,對不起。”雖說我已恢複了點神力,但打的可是真正的大仙。這惹惱了他,還不曉得會鬧出什麽事。我趕緊上前托著黃四郎的腮幫子就給他揉。“噗--”唉呀媽呀!記憶中的神仙大殺器被我這個凡人之軀給遇上了。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啊!我的鼻涕眼淚如開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對-對-對不起。我沒忍住。嘶---”黃四郎整個臉像塊燒紅的鐵,也看不出哪塊是被我打的了。


    “都怪你這個死胖子!死胖子!死胖子!”那隻鳥飛在半空衝著我一個勁叫。


    “閉嘴!再不閉嘴小心我罰你!”黃四郎大喝一聲那隻鳥總算消停了。


    “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竟敢對他無禮。你是不想活了?”黃四郎指著我的鼻子對著鳥說話。我咋覺得他是在訓我?


    “一個凡人有啥了不起的。哼--”那隻鳥不屑的一甩頭。


    “他-是-青-目-大-王。”這句話是黃四郎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我深刻地領悟到他所受的傷害是何等嚴重!


    “哎喲---我去---”那隻鳥一聽,“嗖”的一下子,竄沒了影。


    我一頭黑線望著天空。


    “大--大--王,饒-命。”等黃四郎再次將那隻鳥招喚迴來時,它完全轉變了態度,瑟瑟發抖的小樣令我嚴重懷疑有兩隻同樣的鳥。這隻不是剛才那隻。


    “你叫我什麽來著?”我試探它一下。


    “大--大王。”


    “不是說現在。乖,我問的是之前。”我用手輕輕撫摸著它的腦門。


    “大--王,完全是誤會。你一點也不肥,而且相貌堂堂。剛才我眼裏進了沙子,沒瞅清楚。你就原諒小悟吧。”如果是個人,這會兒怕是要掉下眼淚了。看樣子這隻鳥沒白跟它的主人。這戲演得,看這表情,看這眼神,真到位呀!


    “好吧,看在你主人的份上不與計較。”我本想再逗逗這隻小鳥,可看著旁邊兩眼冒火的黃四郎隻好放過它了。


    “你對我妻子兒子說,我跟一位老友去一個安靜的地方休養去了,等我精神恢複正常就會迴來啦。”我仔細思索著該用怎樣的措詞才能即表達清楚我的想法又能讓妻子兒子不至於去報警,說多了他們不會信,說少了他們會急,思前想後決定還是透漏一點點信息給他們比較穩妥。


    “好,我一定把大王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您妻兒。”小悟用翅膀拍著胸脯來說明它的可靠性。


    “等等,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你認識我老婆兒子嗎?”我見小悟要走,才想起關鍵的問題。


    “嗬嗬,知道知道。上次我去找小離玩,小離還給我看你們的相片。小離說那是她人間的爸爸媽媽和弟弟。我還嘲笑她和她打了一架...”小悟知道自己一不留神說得太多,趕緊用翅膀捂住嘴。


    “是不是小離剛到我家第二天?”我臉一黑,想起了女兒的那個夢。


    “額--好像是吧。拜拜--”小悟一看不妙,撲棱著翅膀,竄沒了影。


    我抬頭望著天空發了一會兒呆,轉過頭鄭重地問黃四郎,“你那隻鳥沒問題吧?”,心裏直打鼓,對那隻鳥去傳話這件事實在放心不下。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小悟別的本領不敢說,模仿人言那是一等一的高手。”黃四郎信誓旦旦地迴答。


    “不是,我這心裏咋就覺得它不太靠譜呢?它不會給我惹出啥事吧?”我想起剛才那隻鳥態度轉變之快,如果是個人,這絕對是個人精。這種人最靠不住!


    “好啦好啦,咱們還有正事要辦,等辦完了,你再迴來看他們不就行了。”黃四郎急慌慌催我,令我瞬間產生一種異樣的想法,他如此費力地幫我究竟圖什麽?難道僅僅因為我倆過去的友誼?懷疑的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但馬上就被我否定了。人家一大神,能從我這兒得到什麽好處?好不容易有一個肯幫我找女兒的,咱可不能隨便亂懷疑人。


    “我的神力不是恢複了嘛,咱倆直接飛過去不就得了,還需費時間坐火車?”我就納悶了,玄幻小說裏的神仙不都是在天上飛來飛去的。


    “就你?你飛一下試試。”黃四郎滿臉的譏笑。


    “我飛---飛---飛---”真是丟人!我腿都顛麻了,身體也沒半點輕盈的感覺。旁邊路過的幾個年輕人捂著嘴直樂。


    “你以為有了點神力就能飛?別逗了。就你這凡人之軀,再練個百八十年不知能不能成功。”黃四郎一盆冷水把我澆了個透心涼。我的小小心思也徹底破滅。原本想著既然恢複了神力,應該不用再做啥引魂的事。雖說這副凡人之軀真不咋樣,但好歹伴了幾十年,老婆兒子也看慣了,到時把魂引到一個妖怪的身上去,沒了這副軀殼,我到底還算不算是我都難說了。一句話,這輩子我還沒活夠啊!再來一句,我真舍不得老婆兒子啊!


    糾結呀!糾結呀!


    可再糾結已經到了這份上路還得繼續往前走。


    伴隨著“咣當咣當”的撞擊聲我和黃四郎上了一趟開往長慶方向的列車。這小子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兩張身份證,買了兩張票。好在現在查得不嚴,混上火車也容易。


    上了車我又想起一個問題---他黃四郎不是大神嗎?為何他不能帶著我飛迴長慶?問了半天這家夥才支支吾吾地吐露實言。原來他在人間混久了,許多仙法也忘得差不多了,擔心一個不留神把我從天上掉下來摔成一灘泥,那才叫一個慘,所以才堅持坐火車。唉---看樣子不管在人間還是在天上,知識都很重要啊!


    雖說咱有了神力,可也扛不住三十多小時的硬座,這都多少年沒坐過這麽久的硬座了!由此看來這個黃四郎要麽是吝嗇小氣的家夥,要麽就是他心底善良,在人間沒幹啥坑蒙拐騙的事,手頭沒攢下多少銀子。


    暈暈乎乎迷迷瞪瞪堅持了十幾個小時,實在是撐不住了,也管不了什麽姿態了,直接把黃四郎的腦袋摁在我的膝蓋上趴在他背上就睡開了。他是大神,這點小事應該不會計較吧?


    故鄉還是那個故鄉。可這迴站在故鄉的土地上心境卻完全與以往不同。腦海中多出的零零散散的前世記憶片斷讓我對這片土地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站在長慶鎮一角放眼向西望去,滿目平原,天之盡頭有山巒若隱若現。可迴頭往東再看,地勢明顯要低許多,一片窪地雜草叢生。這裏曾是我們村的禁地。村裏人說這片窪地裏有很多地漏子,人隻要進去,那是有去無迴。我們從小就被父母一再叮囑不許進入。另外,這片窪地的土質與別處不同。有人試著在窪地邊上撒了一些黃豆種子,結果一根苗也沒長出來。後來,縣裏派了個研究員來查看,得出結論---這片窪地太貧瘠了,根本不可能長出莊稼。於是,這裏徹底成了被人類遺棄的角落。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就是我那被天火燒過的陰陽湖啊!能長出莊稼來長怪!


    沿著窪地的邊緣往東繼續走個三裏地就到了我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莊。老槐樹依舊佇立在村口的碾麥場邊。正是槐花開放的季節,陣陣花香沁人肺腑。幾個小童正拎著藤籃爬上爬下地采摘著鮮嫩的花朵。一排排新蓋的兩層小樓房代替了早年破舊的青瓦房。記憶中的炭渣巷道也變成了水泥路麵。最令我驚奇的是碾麥場邊上竟然開辟出一塊地,安放著各種各樣的運動器材。改革開放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吃飽穿暖,現在更注重的是健康快樂。


    年邁的父母早已跟著我哥住進了離長慶鎮不遠的一座小城裏。我猶豫再三決定還是不去探望他們。因為我怕這一去我又忍不住會退縮。


    “現在咱們該咋做?”我站碾麥場邊上問跟在我屁股後麵一直不吭氣的黃四郎。


    “現在時候尚早,你不去村裏看看你的人間故友?”黃四郎對於我不進村感到有些奇怪。


    “你認為我該進去?”我瞟了黃四郎一眼。


    “嘿嘿,不進去也好。”黃四郎若有所悟地點了下頭。


    “我的前妻,啊呸--嗬嗬。我是指我前世的妻子現在身在何處?”前世今生這麽繞來繞去都快把我繞成神經衰弱了。


    “我以為你知道,原來你卻不知道。她可是一直守在這裏從沒離開過呀!”黃四郎眯著眼望著村口的老槐樹。


    “你指的是---那棵老槐樹?”我不由大吃一驚。這棵老槐樹不知有多少年了。我小時候也曾像那幾個孩子般采摘過槐花。母親用新鮮的槐花拌著麵粉蒸成香甜可口的菜疙瘩給我們吃。我不知吃過多少迴。現在乍一聽她是我前世之妻,還真是尷尬呀!


    “無妨,看著你今生慢慢長大對於她來說未嚐不是一種幸福。”黃四郎抬眼一掃周邊,“既然你不進村,咱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免得碰到你的熟人。咱們晚上再來。”


    “你所說的我的真身現在何處?”我左看右看那棵老槐樹都不像身懷大物的樣子。


    “在它身下的泥土裏。”黃四郎麵無表情地說。


    “那如何獲取我真身?你不會想說靠我倆的雙手去挖吧?”開玩笑!那棵老槐樹所在的地方剛好是碾麥場的一角。那片土地以前不知被石滾壓過多少年,它的堅硬程度一點也不亞於現在的柏油馬路,除非用水長時間浸泡。


    “沒你想得那麽麻煩。晚上來你就知道了。”黃四郎似乎懶得理我,低著頭往迴走。


    還真是隻有凡人想不到的,沒有神仙做不到的!


    月黑風高,夜深人靜。這正是幹偷雞摸狗這種事的好時機。我倆鬼鬼祟祟溜到老槐樹前。黃四郎東瞧瞧西望望,一副做賊的樣子令我非常不齒。他不是大神嗎?就不能施點法術把周圍圈起來方便我們行事?上迴白石劈我那一下時,我記得周圍就有一個光圈圍著,在妻子與兒子的注視下也沒發現我被雷劈的事實。難道他的道行還不如白石?還是說他得了老年癡呆,把以前的本事忘了個精光?


    “咚咚--仙子我來了。”黃四郎輕敲樹幹。這情景咋這麽不對勁呢?完全是奸夫上門的畫麵,關鍵是我這個正主還站在旁邊看著。呸呸呸---我連忙將自己下流的想法趕出腦海。


    “辛苦四郎了,我夫的魂魄可已聚全?”老槐樹搖晃著葉子吐出輕柔的話語。


    額--這是什麽情況?不是說我那前世的妻子神滅了嗎?神滅了還能說話這不是唬人嗎!我不由對此前聽到的信息的可靠性打了個大大的問號。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貓膩!


    “仙子放心。大王的魂魄已聚全,人我已帶來。”黃四郎這時變得恭恭敬敬,閃身讓出身後的我。


    “慢著慢著,這是咋迴事?不是說我前世的妻子已神滅了嗎?”我拉著黃四郎退後幾步問他。


    “當時神滅不假,但仙子靈性尚存,這些年在這裏吸收天地精華,靈胎漸漸成形,離二次入駐仙籍已不遠了。”這是啥意思?我前妻--呸呸呸--我前世的妻子又要成仙了?


    “為啥你找我時不把這情況說清楚?”我有些惱這個黃四郎。如果我前世的妻子又要成仙了,我再把魂引入真身,那麽我前世的一家三口算是團聚了,可我這一世咋辦?


    “青目兄不必在意這些。一切皆有因果。人間不是有句話叫船到橋頭自然直嗎?順其自然就好。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幫小離嘛。”在女人(雖然目前還是棵樹)麵前黃四郎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最後一名話算是打中我的命門。再怎麽說我的目的是為了幫女兒,這前世的妻子成不成仙似乎與這件事沒多大關係。我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但心口卻堵得慌。


    “夫君莫不是有何想法?”老槐樹叫我夫君?實話實說,太瘮人了!


    “嗬嗬--仙子語誤啊語誤。本人這一世乃凡夫俗子,並不是--啊--不能算是仙子的夫君。”我趕緊糾正,不是咱擺架子,本世的記憶還占據著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腦海,雖說前世的記憶有了那麽一丟丟,但就感情來言,心離誰離得近就靠向誰,這不是人之常情嘛。


    “夫君如此說來也對,且等將你魂魄引入真身,舍棄了這副凡人之軀,到時你我夫妻再親近也不遲。”老槐樹輕輕一抖,就見樹幹中間分叉處像一張大嘴般慢慢張開,伴著一陣濃烈的香氣,一具碩大的人首魚身的怪物被送了出來緩緩飄到我麵前。


    我去---望著這一具我所謂的前世真身,我真是被雷得內外俱焦。莫非我前世是從海裏來的,一條貨真價實的男美人魚啊!


    “等一下等一下。”我真地有些想迴家了。望著這具男美人魚,我腳軟得不行啊!女兒呀,對不起啊,爸爸突然想打退堂鼓這可咋辦呢?


    “夫君還有何疑問?”老槐樹對我的反應似乎有些不滿,枝葉“刺棱”一下全都豎了起來,與平日裏和藹可親的模樣判若兩樹。我一個不留神嚇得差點摔倒。


    “仙子勿怪,此時青目兄尚為凡人,有些想法那是正常。”關鍵時刻多虧黃四郎解圍。


    “想法?哈哈哈--我在這苦等幾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你魂魄聚全。你還有想法?”老槐樹似乎並不想聽黃四郎的解釋,枝葉亂顫。這樣子像極了《倩女幽魂》中的黑山老妖。


    “額---仙子請聽我說,在下隻是一界凡人,為了女兒小離的事才鼓起勇氣來到這裏。說實話,我並不想舍棄我這具凡人之軀,所以......”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再跟她糾纏下去就完全得任她擺布了,幹脆把話說明白看她咋辦?


    “夠了!今天你這魂魄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四郎還不動手。”老槐樹一擺樹梢,一條碗口粗的枝條從樹叉中竄出將我纏成了粽子。


    “哎---你這也--嗚嗚。”我剛想大喊嘴又被不知何物堵了個嚴嚴實實,隻能扭動身體不斷掙紮。


    “唉--對不住了,青目兄。”黃四郎雙手合十朝我輕輕一拜,眼角卻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看樣子咱這是被這位大神給算計了!


    黃四郎不慌不忙從懷裏取出那棵破草塞入我麵前那具人首魚身的怪物口中,額心處黃光一閃,口中念念有詞。我周身忽然鼓了起來,腦袋似要炸開一般,一陣鑽心的疼痛,便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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