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蘇士華的心跳得就跟打鼓似的,穀玉蘭所有的好都在頭腦裏閃現出來,又想:“蘭姐的好是沒人能比的。怪不得剛才一想到蘭姐嫁給別人我心會痛,原來……原來是我愛上蘭姐了。天那,我真蠢!蘭姐正是我遍尋不遇的那個女子,早咋就沒想到呢!”


    蘇士華的心裏放佛有一團火,燒著他烤著他,直到他想:“蘭姐……蘭姐愛我嗎?”


    這團火才暫時被壓住。難怪麻醉師告訴醫生說患者血壓不穩,被驚被喜被憂被盼圍住的蘇士華血管裏流的血肯定是忽快忽慢的。


    手術是12點半完成的。蘇士華躺在四輪床車上從手術室剛一出來,穀玉蘭就俯下身含著眼淚問:“士華,痛了吧?”


    蘇士華說:“不,一點兒都不痛。”


    他沒說假話,當時心思都在穀玉蘭身上,確實沒感到痛。這時醫生從手術室出來了,問:“家屬在嗎?”


    穀玉蘭直起身,說:“在。”


    醫生說:“患者來的還算及時,要是再晚一會兒非穿孔不可,那就不但麻煩,而且有生命危險了。”


    穀玉蘭說:“謝謝醫生。”


    醫生問:“是你護理他吧?”


    穀玉蘭說:“是。”


    醫生說:“你丈夫暫時不能喝水,也別給他吃東西。”


    穀玉蘭臉紅了,心裏怦怦亂跳。剛想說明她是他姐姐,可話還沒說出口,醫生已經離開了。


    蘇士華住在308室6床,把他從四輪床車上抬下來,護士就推著車子出去了。


    穀玉蘭先用溫水洗毛巾給他擦臉,又把床頭櫃裏外擦了一遍,完了才挨著床邊兒坐下,小聲兒說:“現在痛不痛?”


    蘇士華說:“不痛。”


    穀玉蘭說:“可能是麻藥還沒過勁兒。”


    蘇士華問:“你中午還沒吃飯吧?”


    穀玉蘭說:“你也沒吃。”


    蘇士華說:“我是不能吃,你是能吃沒吃。”


    穀玉蘭說:“我不餓。”


    蘇士華說:“急了半天,忙了一上午,咋會不餓呢?”


    穀玉蘭說:“真沒感覺出餓。”


    蘇士華說:“沒覺出餓也得吃飯。”


    穀玉蘭說:“我吃,等餓了就吃。”


    蘇士華說:“蘭姐,今天多虧你了。”


    穀玉蘭搖了搖頭,說:“都怪我粗心。要是……要是早晨通話的時候發現你有病就好了。”


    蘇士華說:“我認為是感冒,也怕你著急,這才沒跟你說。”


    穀玉蘭說:“這要是穿孔,還不得把……把人悔死。”


    話音剛落,眼淚已經在打轉,怕蘇士華看見,趕緊拿起床頭櫃上的暖水瓶出去了。


    蘇士華想:“病雖然長在我身上,卻疼在了蘭姐的心裏。”又想:“我愛蘭姐,咋才能知道蘭姐是不是愛我呢?”


    穀玉蘭很快就提著熱水迴來了。


    等她坐下,蘇士華問:“蘭姐,以前上班的時候你從沒給我打過電話,今天咋想起打了?”


    穀玉蘭說:“今天……早晨一到單位心裏就不落體,鬧得慌,我怕你……就打了。”


    蘇士華想:“這可怪了,我有病蘭姐咋會不落體,鬧得慌呢?莫非真的是心……心……”


    因為不能會見外國專家,蘇士華隻得打電話把有病住院的消息跟所長說了。楊所長放下電話就來到醫院,先詢問了病情,囑咐蘇士華好好養病,把與工作相關的事都放下,又安排了兩個人來做陪護,完了才離開。


    還不到兩點鍾,兩名陪護就到了,一個叫何舵,一個叫劉明新。都是去年進所的。


    蘇士華住的病房人比較多,總共有6張床,他住的6號在最裏麵,臨窗。下午,得到他住院的消息以後,來看他的人一直絡繹不絕,床頭櫃上,窗台上,鮮花都擺滿了。


    晚飯蘇士華沒吃,穀玉蘭隻在醫院的食堂裏吃了一個饅頭,小半碗湯。


    天黑了,8點鍾的時候蘇士華讓單位派來的兩個陪護迴家,兩個陪護不肯,最後決定輪班,由何舵護理晚上,劉明新護理白天,劉明新這才離開了。當天晚上,蘇士華曾幾次勸穀玉蘭去慧仁路的家裏住,可穀玉蘭始終沒走。


    蘇士華是手術第二天晚上遵醫囑開始進食的。穀玉蘭下午3點鍾就去了蘇家,給他準備的主食有兩種:小米綠豆粥和苡仁粳米粥,都是流食。


    佐餐的是兩樣兒小鹹菜:醬蘿卜和麻油香瓜。


    吃完飯蘇士華又說了幾次,要穀玉蘭迴慧仁路。穀玉蘭始終不肯走,前半夜一直坐著,後半夜才趴在床頭上眯瞪了一會兒。


    手術的第三天蘇士華眼看自己能下地小步走了,又催穀玉蘭迴慧仁路,可穀玉蘭盡管一天裏去了蘇家三次,卻每次都是為了給蘇士華做飯,晚上還是留在了醫院裏。


    手術的第四天是周一,臨上班時穀玉蘭囑咐陪護何舵,要他轉告劉明新,說中午飯她會送來。因此,她到擔當區就開始緊忙,10點鍾去了蘇家,不到11點半就把飯菜送到了。


    下午穀玉蘭照常上班,等晚上把飯菜送來的時候已經5點半了。


    蘇士華說:“蘭姐,你快擦擦汗,我不是告訴你別急嘛!”


    穀玉蘭說:“我沒急,是天熱。”


    蘇士華打開飯盒,隻見主食是兩樣兒:綠豆粳米粥和水餃。菜也是兩樣兒:扒牛肉條和熗拌土豆絲。還有個小玻璃瓶,裏麵裝的是蒜醬。


    蘇士華見穀玉蘭一雙筷子和一個小食碟兒,問:“蘭姐,你不吃?”


    穀玉蘭說:“今晚我在慧仁路住,等迴去再吃。”


    蘇士華說:“這麽多我咋吃得了哇!”


    穀玉蘭眼見她不吃他也不吃,這才又拿出一雙筷子,吃了幾個餃子喝了半碗粥,完了便拿著暖瓶,端著臉盆去打水了。


    讓蘇士華沒想到的是,這頓飯竟然成了一床兩口子吵架的導火索。


    在醫院,說“一床”,其實指的是住在一床的患者。


    他看上去四十多歲,比蘇士華早一天做的手術。雖然跟蘇士華的六床分別在一排床的兩端,一近門,一近窗,可隻要聲音偏大,一床說的話六床還是能聽得很清楚。


    那是穀玉蘭剛從屋裏出去,蘇士華飯吃到一半兒的時候,一床的媳婦兒來了,她高個兒,頭發是染成黃色的大波浪,也有四十幾歲。


    見她兩手空空,一床問:“你沒給我帶飯?”


    一床的媳婦兒說:“帶啥飯哪?在醫院食堂買點兒得了。”


    一床說:“看看人家六床的媳婦兒,天天飯是飯,菜是菜。再看看你……都是一樣兒的人,做事咋就這麽不一樣呢?”


    很顯然,一床也把蘇士華和穀玉蘭當成夫妻了。


    一床的媳婦兒反駁說:“不一樣就對了。中午我問你晚上想吃啥,你說啥也不吃,現在又怪我沒給你做,啥意思?”


    一床說:“啥也不吃……你要是做得可口兒我能不吃嗎?”


    一床的媳婦兒說:“今天是不行了,想吃也得等明天。”


    一床問:“你下午是不是又去打麻將了?”


    一床的媳婦兒說:“打麻將咋了?這年頭兒誰不玩兒啊?”


    一床說:“你玩兒……人家六床的媳婦兒咋整天整宿的守在這兒不玩兒呢?還有,你看看人家頓頓都吃的啥,再看看我。”


    一床的媳婦兒說:“今晚你到底想不想吃?想吃,我去買;不吃,我這就走。”


    一床賭氣說:“你走。”


    一床的媳婦兒轉身出門,真的就走了。


    在病房裏,別人都把一床兩口子吵嘴當熱鬧瞧,唯獨蘇士華心裏熱一陣完了又冷一陣。


    為啥?原因就在一床把他跟穀玉蘭當成了兩口子。


    他想:“要是真能像一床說的那樣就好了。”


    又想:“多虧蘭姐出去了,這要是讓她聽到還說不定會……蘭姐對我是真好,可這些好究竟屬於哪種呢?”


    不怪蘇士華為難和苦惱,穀玉蘭對他的好是多方麵的,是超一般的,是混在一起的,有些還是經過掩飾的,確實不易分辨。


    這晚穀玉蘭仍然留在了醫院。


    術後第7天也是周五,蘇士華出院了。不光刀口長得好,氣色也好。


    剛迴到蘇家,穀玉蘭就忙起來,做了八個菜:一為慶祝蘇士華痊愈;二為感謝兩個陪護。


    蘇士華發現穀玉蘭瘦了。


    這不奇怪,整整一周衣不解帶,日夜懸心,不瘦才怪呢!蘇士華看在眼裏,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又是感激。


    因此,等送走何舵和劉明新之後,他說:“蘭姐,可真辛苦你了。”


    穀玉蘭說:“又不累,咋會辛苦呢?”


    蘇士華說:“你都瘦了。”


    穀玉蘭說:“隻要你好好的,我……我咋樣都行。”


    眼見穀玉蘭又要擦地,蘇士華說:“蘭姐,別忙了,歇一會兒吧!”


    穀玉蘭說:“我呆著也是呆著,你快躺下,小心別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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