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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輔和封誌仁都吃了一驚,迴頭看時,燈光燭影裏,一個黑瘦漢子穿一身皂袍,麵帶笑容站著,除了兩隻眼睛虎虎有神,實在沒有什麽出奇之處。久聞大名的陳天一如此其貌不揚,教人如何信得?封誌仁詭譎地眨了眨眼,笑道:“哦……尊駕原來就是心逸老先生的胞弟,久仰久仰!令堂兄明粹公從高要縣升轉之後,轉眼已是三年,他如今在哪裏供職啊?”


    陳潢聽了不禁一怔,隨即開懷大笑道:“先生,你是盤查我的履曆啊!陳心逸是紹興人,與錢塘陳氏隔枝甚遠。家兄陳伯仁,字守中的就是。至於你說的明粹公,我根本不曉得是誰!”靳輔因見封誌仁尷尬臉紅,忙遮掩道:“這是誌仁兄誤記了。天一先生,實不相瞞,我就是靳輔,進京領訓,將受任督河之職。正想求問先生治河之術——如此有緣真是三生有幸,請移步同至驛館一敘如何?”陳潢滿不在乎向封誌仁一笑,三人便迴臨洺關驛站去。


    陳潢從河南迴黃粱夢已是三天,卻隻不敢到叢塚去,因為他知道阿秀就住在韓家。進去見麵,如何應付這位不知禮法的王女呢?他深悔自己臨行匆忙,將《河防述要》文稿遺在韓家。若不取迴,那上頭凝聚著自己十餘年心血勞苦,又割舍不得。躊躇再三,陳潢暫且住進客棧,想慢慢設法取出手稿。今夜因來逛會散悶兒,恰巧遇到了靳輔。


    清茗一盞,點心一盤。在臨洺關驛站正廳,靳輔和陳潢隔幾坐著,封誌仁在一旁相陪。靳輔也不寒暄,一開口便問:“今天子聖明,以治河為首要政務。先生學貫今古,不知何以教我?”


    陳潢很激動,啜著茶,俯仰之間顯得神采照人:“中丞大人,既承下問,陳潢敢不披肝瀝膽直言相告?黃河是當今河道漕運百害之源,要治漕運,非從黃河下手不可,這是老生常談,卻也是至理名言。黃河自古有憂患河之稱,自青海貴德,流經甘陝黃土高原,激流而下,一鬥之中沙居其六。入開封之後地勢平緩,水流緩慢,沙淤河身。豫東、皖北、魯南、蘇北便成為它肆虐之地。自宋朝熙寧年後河道南移,黃淮合流,交匯於清江,一並湧入運河,使運河泥沙沉積、堤壩崩坍,阻塞漕運糧道。之所以造成如此惡果,雖說有自然之理,也實是曆來治河官吏無能,不精水性的緣故。”


    “唔?”靳輔邊聽邊點頭,含笑說道,“願聞其詳。”


    “聽說中丞要把河督府由濟寧移至清江,愚以為大人之見識高過於成龍。”陳潢輕咳一聲,又道,“於成龍雖有治河之誌,卻無治河之術。自康熙元年至今,黃河年年決口,淮水、高良澗決口計三十七處,高家堰決口七處,黃水乘高四潰,衝決千家崗,灌入爛泥潭,又分一股進洪澤湖,居然不再歸海,橫流於宿遷、沭陽、海州、安東和下河七州,運河被塞得嚴嚴實實。於公以大禹治水千年陳法,清沙排淤,耗費千萬民力,可是,汛期一到立即化為烏有。足見他學術不精,慮事不周,不能洞見病根。”


    陳潢說的確是病根所在,靳輔心下不禁有知音之感,連封誌仁這樣的治河老吏,聽了陳潢的剖析,也覺得耳目一新。但靳輔的為難處也在這裏,歎息一聲道:“於公也有他的難處。若從根上慢慢治理,眼前很難符合聖意。直隸就是無事,每年也得漕運四百萬石糧,何況——”他突然想到康熙在白洋澱,微山湖練水軍的事尚屬絕密,便住了口,隻說,“漕運不通不行啊!”“應當邊治漕邊治黃嘛!”陳潢冷冷說道,“於公隻一味開寬河道,這黃河裏的泥沙是人工清得完的?清了又淤,淤了又清,一萬年也治不得!皇上拿掉他的河督,實在是神明。”


    封誌仁見陳潢言語激烈,不安地看了一眼靳輔,欠身問道:“依你之見呢?”


    “四個字,”陳潢手一擺,說道,“束堤衝沙!”


    束堤衝沙!靳輔目光霍地一跳,站起身來,背手搓著辮梢,踱了兩步,倏然迴身道:“請講,講得好!”“築堤束水,以水衝沙。”陳潢仰身說道,“這不是我的自創,前明潘季馴已有論著。河堤加固加高,夾緊河道,水勢一定增強,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舊沙也能卷帶入海。河床必然越來越深,河道也一定愈來愈低,就不會有決堤之患……”說著不禁拊掌而笑,“放著這樣高明的治河術不用,去學四千年前的禹王,那還不是緣木求魚?”


    “天一兄,”封誌仁聽得怦然心動,傾身說道,“你這番高論,真有醍醐灌頂之效。但靳大人這個差使,裏頭的繁難一言難盡啊……”


    “何嚐不是啊……”靳輔拍著腦門,不無感傷地自言自語道,“目下河患深重。黃水倒灌,黃淮合流東下,淮陽已成澤國……”說著頹然坐了,不再言語。封誌仁苦笑道:“兩河河務實在難辦,河督換了一任又一任,無論清官、貪官都在這裏翻船,聞者心涼,見者膽寒呀!”


    陳潢聽了微微一笑,坐迴椅上蹺起腿來呷了一口茶,按著杯子說道:“本來邂逅相逢,閑談而已。陳某一介微末,信口開河,紙上談兵。靳中丞權作什麽也沒聽見也罷。”說罷起身便走,“夜深了,陳潢告辭!”


    “天一先生!”靳輔忙叫道,“請留步!”陳潢轉過身來,燈影下三人六目相對,不住轉換著神色,一時誰也沒說話。移時,靳輔方道:“治河治漕的事聖心已定。我們談得深了,才說起這些難處。我剖心直言:實恐治水失誤,病國害民,有負皇上寄托之重啊!”


    “也恐誤了中丞功名前程,身家性命吧?”陳潢一笑,改容說道,“河務艱難,任重事繁,積重難返,豈有不懼之理?但中丞在安徽治河情形,陳潢是曉得的,如能這樣實心辦事,天下事無不可為——我今晚同您敞懷交談,就為的是萬歲有眼力,選中了您!——盤根錯節能顯利器,河道長久失治,必有人奮起承擔。能擔此巨任的非公莫屬,又何必瞻前顧後,畏懼彷徨?”


    靳輔眼中淚光閃爍,兩步搶過來,扳住陳潢肩頭問道:“陳先生,這真是知心之言!我讀過你的書,讀其書想見其人,如今人也見到……你可肯助我一臂之力?”陳潢心中一陣發熱,顫聲說道:“潢乃草芥寒士,有誌立功,無由進身。士為知己者死,潢願終生隨公輾轉大河之濱!”旁邊的封誌仁聽陳潢說到“有誌立功,無由進身”,想到自家潦倒名場半生,不禁黯然淚下。


    當下,三個身份不同、誌同道合的人小酌細論,你一言我一語詳議麵見康熙應奏的條陳。不知不覺已是更下四漏。陳潢方欲迴下處安歇,驛館門吏進來,將一個包裹捧上,笑道:“陳爺,方才叢塚韓家派人送了這個來,說是您的東西……”


    “他人呢?”陳潢一驚,問道。


    “丟下東西就去了,”門吏笑道,“他說請陳爺打開包裹一瞧就明白了。”


    陳潢疑惑地打開了包裹,上麵是自己的書稿,下邊一張薛濤詩箋折著,展開看時,卻沒有字,隻有一綹青絲烏發用紅線紮著,還有一枝絹紗製的毋忘我花。這一夜,陳潢思前想後心亂如麻,竟未曾合眼。


    博學鴻儒科與當年常科同時舉辦,轟動了北京城。這博學科唐開元十九年開辦過一次,宋高宗南渡之後又開了一次,距此已是五百餘年,原名都叫“博學鴻詞科”,偏康熙改了一個字,將“鴻詞”更名“鴻儒”。那來應試的無論中與不中,便都有了“鴻儒”的身份,這樣的身份是十分榮耀的。自康熙十七年夏秋,公車會試的孝廉們水舟陸車絡繹不絕,薈萃京華,各式轎馬、車船充塞街衢,京裏京外寺院館堂,酒樓茶肆都成了文人寄宿會友之地。最顯赫的還是要算各地奏薦應試的博學科碩儒。這些人從水路來,乘的是封疆大吏的樓船坐艦;從陸路來,是八人官轎,輪班抬轎的轎夫都騎著高頭大馬,前唿後擁打道而行——前頭一概插了“奉旨應試”、“肅靜迴避”的杏黃虎頭牌——進京時也不住店,分居於達官貴人家。


    參加北闈的舉人,與這些碩儒比起來,就寒磣得多了。


    高士奇進京帶了五百兩銀子。他原脾氣大,手麵闊,竟很快花了個精光。一進京他就拜門子,卻不諳這裏頭的規矩,過一道門檻要一筆錢,處處都“孔方兄”當家,花了四百兩銀子隻結識了明珠和索額圖兩府裏的二管家。如今點數盤算,共餘二兩六錢現銀,欠店上的十六兩房飯錢尚無著落。高士奇心中雖然有氣,卻不知愁,照樣兒擺闊,叫店家“隻管記賬”。這店主原是行院烏龜出身,見多識廣老於世故,見高士奇雖每日打茶圍、叫戲子鬧得沸反盈天,隻手頭慢慢吝嗇了,知道情形不妙,隻口頭上虛應承,顏色中便透出不恭敬來。高士奇心裏暗恨,卻也無可奈何。


    因前日索額圖管家來說,三月十五中堂大人集名士會文,叫他也去湊湊熱鬧,隻要討了中堂歡喜,不須會試就可薦為鴻儒。眼巴巴地盼到這日,高士奇換下了藍貢緞袍子,著一身青布截衫,步行來到玉皇廟街的索府。管家早在門首站著,見他這身打扮,跌腳埋怨道:“老高,你這叫花子打扮怎麽見中堂呢?——你得稍等片刻,李光地大人和靳輔大人正在書房和老爺說話兒……”話未說完,後堂便傳出“送客”的唿叫聲,高士奇隻好退到一邊。


    一時,李光地和靳輔一前一後搖著步子出來,都是臉色鐵青。出了大門,兩個人同時站住,李光地一揖說道:“靳公請——”便將手一讓。


    “晉卿,”靳輔冷冰冰說道,“方才所言之事還望三思,若驚動天聽就不妥了。”說罷便哈腰上轎。李光地悻悻說了句:“隨你。”也便登轎揚長而去。高士奇和門上眾人看了都莫名其妙。高士奇見他們去了,這才轉臉對管家笑道:“不要瞧我衣裳寒素,此乃書生本色,富貴貧賤聽天由命,老蔡你隻管放心。”說著便隨老蔡進來,卻見索額圖從後廳踱出來。


    “你就是高士奇?”索額圖因調解李秀芝的事,靳輔和李光地翻了臉,心裏正不自在,見老蔡帶了人進來,才想起這檔子事,便站住了腳步,上下打量著高士奇問道。


    “是,學生高士奇!”高士奇見他如此慢客,心中一陣不快,咽了一口唾沫答道。索額圖也覺剛才問話太過生硬,籲了一口氣笑道:“你名氣不小啊,連查慎行都推薦說你有才學——來了就隨便坐,不要拘束——汪銘道老先生正出題目考較大家呢!”說著便進了正堂,自坐在迎門大炕上,倚著大引枕瞧熱鬧兒。


    大廳中間共擺了四張桌子,隻首席一桌最熱鬧,坐了五六個人擁著一個山羊胡子老者說笑。高士奇便知這是索府的幕僚清客。旁邊三桌也有二十多人,這裏頭品類頗雜,有的是鬥方名士,有的是落第舉人、名醫、名卜,有的能詩,有的善畫,不一而足,大約都是臨時邀來會文的,顯得有點拘束矜持。高士奇相了相,想那山羊胡子幹瘦老頭兒定是汪銘道——有名的燕北四儒之一——便大大方方一揖,報了自家姓名,徑自至上席扯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便問:“聽說老先生正考較眾人文字,敢問題目?”


    汪銘道是索額圖府的頭號幕僚,康熙十三年入了索府,索額圖以師禮相待,專為索額圖草擬條陳奏折,見高士奇如此放肆,不快地皺了皺眉頭,說道:“嗯。共是三個八股破題,‘三十而立’已有人做了,還有兩個——‘井上有李’和‘童闕將命’,大家都在構思呢。”高士奇瞟一眼索額圖,自斟自飲一杯酒,笑道:“這兩個破題有何難哉?”


    “難是不難。”對麵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人,推了推玳瑁眼鏡,冷冷說道,“要做出新意來卻是不易。”


    汪銘道幹笑一聲,對身邊那個中年人和一個青年人說道:“鐵嘉、錫嘉,此人既出大言,焉知沒有實學?你們兄弟且聽聽高先生的妙文。”高士奇這才知道,這二人是通州名士陳鐵嘉、陳錫嘉。他懶懶地撮了兩粒花生米,放進嘴裏嚼得咯嘣嘣響,一時沒吭聲。眾人見他如此狂放,不禁愕然。


    陳錫嘉耐不住,問道:“士奇先生,既雲‘有何難哉’,為甚一言不發呢?”高土奇伸著脖一子又吃一杯酒,笑道:“《井上有李》這麽破——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層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一條縫……”


    言猶未畢,早已哄堂大笑。索額圖一口茶噴出來,前襟都沾濕了,正想說話,卻聽高士奇晃著腦袋繼續說道:“……東風吹也搖,西風吹也動,墜於井欄之下,掇而視之,則李焉……”破題剛完,滿廳的人已是笑倒了。


    “輕薄!”汪銘道卻沒有笑,捋著胡子說道,“這種東西,居然也來登大雅之堂。”


    “敢問老先生何謂輕薄?”高士奇麵不改色,笑問道,“作文貴乎真實不欺、詼諧有致。不知晚生破題錯在哪裏?”汪銘道尋思半晌,竟挑不出毛病來,隻得沉著臉說道:“天子素以文章取英豪。以輕薄小巧取勝之人,豈能入上乘之林?”高士奇一笑,見他能耐不過如此,索性放膽大聲道:“《童闕將命》我也有了——於賓客往來之地,忽見一無所知之人焉!”


    “童闕將命”出於《論語》。孔子原意指的是招待賓客,命童仆服侍。高士奇獨出新解,竟借題發揮暗罵汪銘道“一無所知”。眾人聽了雖想笑,因礙著汪銘道是東家首席顧問,都不敢笑出來。陳鐵嘉是汪的學生,見高土奇如此無禮,不禁大怒,微微冷笑一聲,左右顧盼,因見盆中海棠盛開,便道:“這樣作文太煞風景,我有一聯請對。”高士奇將箸一放,笑道:“領教。”


    “春海棠!”


    高士奇不禁一怔,覺得難以對得貼切。但他畢竟是此中老手,沉思良久,一拍手笑道:“有了——夏山藥!”


    “帶葉春海棠!”陳錫嘉見哥哥難不住姓高的,便出來助戰。


    “這有何難?”高士奇應口答道,“連須夏山藥!”


    “一枝帶葉春海棠。”陳鐵嘉道。


    “半根連須夏山藥!”


    “江南紅粉佳人鬢邊一枝帶葉春海棠!”陳錫嘉插了上來,口氣咄咄逼人。


    高士奇不懷好意地看了看輪番來攻的陳氏兄弟,格格一笑道:“會文嘛,何必劍拔弩張?高某對你們二位不住了——關西黑麻大漢腰下半根連須夏山藥!”


    一語既出,眾人早已鼓掌大笑。幾個丫頭在門口,聽著不雅,羞紅了臉低頭偷笑。高士奇起身對笑得前仰後合的索額圖道:“中堂,有個笑話兒,您可要聽?”


    索額圖雖覺高士奇過於狂放,但汪、陳諸人來府已久,從未遇過對手,倒覺得有趣,笑得倒噎著氣道:“隻不許再罵人!”


    “人家不逼我,當然不罵。”高士奇說道,“我們那兒有位苟老先生,教讀為生,人最正直,待學生極嚴。一個功課做得不如他老人家意,鐵尺子沒頭沒臉就是個打——童子們氣得沒法,便在老先生便壺裏裝了幾條泥鰍……”


    高士奇一邊夾菜,挑著眉毛侃侃而言,眾人早聽怔了。


    “半夜裏,學生們誰也沒睡,躲在隔壁房中聽先生動靜,聽見他摸索著尋便壺,隻捂著被子悄悄兒笑……”


    “隻聽‘砰’的一聲,老先生將便壺扔出窗外,把個瓦便壺摔得稀碎!”


    說到此處,眾人已是笑了。高士奇正顏厲色地又道:“第二日,苟先生又換了一隻錫夜壺,卻不防學生們又在下頭鑽了指頭粗的洞,晚上淅淅瀝瀝撒得滿床的尿……苟先生氣急了,索性又換了隻鐵便壺,這才算安生下來。”


    眾人先聽他說的有趣,以為後頭必定更好,誰知高士奇冰冷無味地說了,隻顧自斟自酌地吃著,不再言語。索額圖不禁問道:“難道完了?”


    “完了。”高士奇淡淡說道,“隻聽說隔了一日,學生們問先生,‘瓦夜壺與錫夜壺,孰佳?’先生說‘錫佳(嘉)。’學生又問‘然則錫夜壺與鐵夜壺孰佳?’先生答曰‘鐵佳(嘉)!’”


    “你!”汪銘道醒悟過來,聽高士奇說這樣的“笑話”,將陳氏兄弟盡情糟踏,更將自己比作“狗”氣得渾身亂顫,哆嗦著手指著高士奇訓斥道,“讀書人要循禮不悖……你這樣……咳,下流放蕩……你是誰家的門生?”


    高士奇嬉皮笑臉地做個怪相,答道:“學生隻讀孔孟書;孔孟,吾師也,並沒有別的師承,程周王陸之輩,皆吾師兄也!”


    “高先生!”索額圖素來敬重汪銘道,很多朝廷機樞要事都和汪、陳等人商量,見高士奇一臉恃才傲物相,反而生了憎嫌,幹咳一聲,斂了笑容,說道,“請自重吧!來人攙他出去,他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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