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誌錢莊三樓會議室麻將正酣。

    “張關長到底是老海關,張子把得嚴嚴的。我這下家吃不著,碰不著,佩服,佩服。”書仁微笑地說,讓牌場氣氛活躍一些,當然關長不稱付。

    “吳老板抬莊。是我的牌不順你的手,所以你吃不上,碰不著。你總想搞大的嘛,不吃不碰‘悶頭挖’。”

    “張關長的張子是把的嚴,有時也賣點破綻。你看來了,碰一張。”稅務李督察推出兩張白板。

    “牌場無父子,親兄弟明算賬,‘幺雞’。”張付關長可能起到了一張好牌,中氣很足。

    “張關長卡牌高手。這不,不是‘白板’就是‘幺雞’,我打一張‘紅中’。”

    “都是一些歪張子。我打個八筒,逢捌就發。你們卡牌,我放血。”王探長吐出一句。

    “你嚇我,警局肥缺,肥水再多也不外流,李督察已經碰了個八筒,你要八筒搞麽事,王探長鬼精一個。”張付關長補了一句。

    “跟著打。”書仁深藏若虛。

    “四條。”

    “對不起,鑲四條,門前清,不求人。”李督察推牌。

    “是不是,李督察套路玩得精吧。扯一對三條。吸四條推牌,能搞贏你,鬼變的。”張付關長紅著臉,半天不推牌,很有可能是李督察戳了他的腐乳。張付關長的神情,書仁看在眼裏。

    麻將牌在桌上響起。每人和了幾把牌。

    “和了,碰碰和,不好意思。”王探長把牌一推。

    牌在桌上繼續響起,李督察也在和牌。隻有張付關長沒有和。眉宇中已經可以看其不快。

    “各位都是高手,讓人大開眼界,風水輪流轉,火在後頭喲”書仁在桌上洗起了大動作,牌“嘩嘩”隻響。

    張付關長隻出點子,萬字和條子,不見風字。且碰了一句東風。其它兩家不見風字出。張關長臉上看似輕鬆。可掩不住緊張,從眼神中可以窺出。

    書仁臉上不動聲色。張付關長是今天主要的客人。李協辦交代過,海關的歲計息關鍵在此人。倘若此人不招唿好便前功盡棄。他在尋覓機會,無論如何讓張付關長笑起來。

    書仁摸起一張牌,牌麵在指縫中露出來,一個絕南風。此時牌桌上的牌不多了,當上家出了個萬字後,書仁把絕南風一推“南風”。

    “和了,哈哈······碰碰和,清一色的碰碰和。”張付關長臉上在笑,而且很燦爛。

    “你們看,張關長不和則已,一和滿貫,掏錢,掏錢。”

    按牌場不成文的規矩,不是正式的牌局,最後一盤是不付錢的,誰都不想最後一盤贏,但是總有一個最後贏,所以書仁知曉其中奧妙,眼見時辰不早了,是戛然而止的時候,書仁首先把錢朝張關長麵前推,見此,不管情願還是不情願,李督察和王探長也把錢遞給了張付關長,眼望著張付關長麵前的銀錢推頭,可以斷定這一次和牌,不會低於其它小和。張付關長目測了一下,心中有數,喜形如色。

    “還搞兩盤?”王探長說。

    王探長小和不斷。

    李督察小和也不謙讓。

    “哎喲,天都黑了。”張付關長伸起懶腰。“好,最後一盤。”書仁會意。因為這是非正式牌局,一開始沒有說明打幾個風的約定。

    “哈哈,我也和一盤,五萬,將。”書仁揚眉一笑:“屁和。”

    “我們三家都不錯喲,就吳老板······不好意思。”張付關長把牌一攤。

    “吳老板打牌就是那麽迴事。打牌如見人嘍。”

    “算了,這迴我們都進了點。下迴給吳老板辦點事不都在?”王探長很專業地說。

    “怎麽樣,各位還行吧。”書仁站起,麵帶笑意。

    “那有麽話說,就是張關長是和大了點,我們······都進了點。”李督察笑著咧牙。

    “好的,各位在我這裏視察,也是為了工作嘛,書仁掏出懷表,“都五點半鍾了,肚子有意見了,吃個便飯。”

    “怎麽,這麽客氣?”張付關長假裝講禮。

    “搞幾碗麵不就行了。”李督察有意客套。

    “算了吧,下迴再說。”王探長坐在凳子上不起來。

    “各位,我在鶴鳴園訂了個便飯,聽說廣東來了個廚子,手藝不錯。”書仁一笑。

    “食在廣東,粵菜好吃喲。”

    “個雜,鶴鳴園吃便飯怕不便宜喲。”

    “狗日的,上迴鶴鳴園的女招待把人迷的幾天不曉得醒。”幾個人都活了起來,沒有客氣的話語。

    “請。”書仁說。

    “走。”三個人理直氣壯。

    2

    鶴鳴園是漢口有名的中餐館。交通路一出便是。當四人佇立在張燈結彩的大門時,舉止嫻雅,儀表整潔的服務小姐已經麵帶微笑躬迎他們了。

    女招待可謂百裏挑一,一個個風姿飄逸,柔美秀麗。

    “您駕幾位?”朱唇一啟,迸出柔美的漢音。

    “四位。”書仁說。

    “已經安排好了,吳老板。”眉清目秀的領班明眸皓齒,見了一麵就不忘姓。

    “我說吧,這種地方才叫檔次。”李督察眯眼充內行。“二樓雅間,四位好走。”領班邊引導,隨即向二樓守侯的女招待打招唿。

    “泡上等的銀針。”

    “哎。”招待小姐貌美音甜。

    坐定。女招待請茶,遞上雪白帶香的毛巾。

    鶴鳴園這樣的館子,書仁沒有特殊的業務招待是決不會來消費的,就是張付關長,李督察,王探長也不會多來。這個館子在華洋交界之處,富商大賈和洋人大班才敢造訪,而且次數也不會太多。一則招眼,二則價格極高。如果是浪打來的錢還要考慮能光顧幾次。多數商人的錢還是靠一點點的賺來的,象流水那樣的花,神智清楚的人是不會心甘情願的。

    再說他們三人畢竟吃的是公差飯,在此地消費招人現眼,既是有,也不多,何必呢?

    “鶴鳴園真是名不虛傳。幹淨,整潔,服務上檔次。一般人是不敢光臨的喲。”麻將牌大和,荷包鼓鼓的張付關長,品著茶,先開口,一看心裏就爽的很。

    “那還有假?你看這字,一看就是名家。這竹,絕對是板橋佳作,絕無贗品。”李督察口若懸河。

    “李督察是行家,識得真跡。也是,這八仙大紅桌,聽說是明代前期的寶貝,鑲的大理石都是雲南的。這花紋,絕品喲。”張付關長的興趣來了。

    “這個花是哪裏的?”李督察說,“我真得搞不清楚,王探長,你是大偵探,你說說。”

    “這花……個雜,偵案子還可以,要偵花卉還不在行,還是請教張關長。”

    “這叫……什麽‘香水百荷’,長命百歲咧,聽說是從紅毛子荷蘭進口,上萬公裏運來的。”

    眾人發出“嘖嘖”的稱羨聲,書仁隻是捂嘴睨視,沒說一句話,不時臉上露出笑意。

    “這種檔次少不了銀錢大把的喲,吳老弟,今天你要破費了嘍。”王探長說。

    “諸位可謂是漢口的頭麵人物,能與鄙人稱兄道弟,給足了麵子。打個小牌,吃個便飯,不妨事的。”書仁仍然一臉笑。

    “可以點菜嗎?”女招待拿著燙金的大紅菜單遞到書仁手中。

    “各位用點什麽?”書仁問。

    “隨便。”異口同聲。

    “隨……便。嗯,有創意,來一個隨便。”

    “隨便?”女招待重複一聲,語氣帶疑惑。書仁微微點頭。

    “好的。”女招待到底專業水準,馬上會過神,“還有呢?”

    “每人點一個,醜人沒有。”書仁半開玩笑地說著把菜單遞給張關長,桌上的氣氛活躍起來。

    “我是廣東人,近水樓台先得月,來一個廣東燒臘陸件拚,如何?”張付關長把菜單遞給李督察。

    “六盤?”李督察鼓起眼。

    “例件,少而精的。”張付關長解釋。

    “哦?”李督察似乎明白了,“搞個青魚劃水,怎樣,活肉喲。”李督察南京人。

    “廣東廚子能做下江菜?”王探長說了一聲。

    “應該沒問題。”李督察作答,“廣東人燒的下江菜好吃得嘍。”

    “噯,廣東和下江味口都清淡,我們來點味重的如何?麻辣雞丁,紅油。”王探長是川北人,尤其嗜辣。無辣不吃飯。

    菜單到了書仁手中,他看到幾位客人心情快爽,心中也覺高興。

    “我是東道,‘九頭鳥’,喜歡團團圓圓的,搞個蓑衣圓子。”他把菜單遞給女招待,倏地一句“壓軸菜,‘隨便’。”說完用手一招,女招待欠身。書仁悄語低聲。“‘隨便’,就我們這個檔次,四個人,你跟大廚說,他曉得如何‘隨便’的”。

    “曉得了,”女招待躬身退下。

    3

    包廂的人除了書仁外,還在追憶牌桌上的事,書仁卻在想著他的心思。

    “如何把張付關長搞定……”

    “對不起,我去方便一下。”張付關長起身。

    “我也去,不好意思。”書仁向李督察和王探長欠著身。

    書仁沒有入廁,卻在走廊裏徜徉。

    “你不去?”張付關長從廁中出來。

    “等會。”書仁腳步未動,麵帶笑意。

    “有什麽事嗎?”張付關長又問,好象悟出什麽。

    “嗯。”書仁手撫著發際,仍然站立不動,好似有話要說。

    “吳老弟,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半。”人一熟,心情又不錯,張付關長來直的了。

    “真的?”

    “我還知道你是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畢業,學金融的,是嗎?”

    “張關長……”

    “告訴你吧,李協辦已經跟我透風了。他曾提到你,對你印象……不錯。”

    “謝謝誇獎,學生剛踏入錢業,還需要前輩們多支持。”書仁眼露企盼。

    “能幫則幫,辦不到那是另外一迴事。這樣,找個時間我們再聊。”

    “謝謝。”書仁感覺張付關長的話語好似時雨春風,他朝張付關長點點頭,身子略欠。既顯示禮貌又不過分。張付關長很高興,“哦,明天……不行,後天吧。晚七點,我在家等你。”

    “我一定拜訪。”

    “行。”

    當張付關長和書仁迴到雅廂時,一女招待已經在一角站立,另一女招待和一男侍托盤進入。

    “廣東燒臘六件拚;紅油麻辣雞丁,明汁青魚劃水,什錦蓑衣圓,各位慢用。還有‘隨便’一會兒到。”

    “真有‘隨便’?”三人瞠目,書仁卻不動聲色。

    “這個菜壓軸。”書仁眯著眼笑。

    忙碌的廚房裏,大廚操勺在大火中翻炒,配菜的瞪著眼望著菜架,不知所措。

    “望什麽望,快配!”大廚臉上被爐火烤的通紅。

    “隨………便………”

    “隨便,就是隨便配。是一樓還是雅廂?”大廚吼道。

    “二樓雅廂。”

    “木腦殼,感好的配。”主廚看到配菜工仍然木呆著,他把鍋離火,放在鐵架上,轉身奪過配菜工的配菜盆,獅子大吼:

    “這蝦,魚丸,雞腿,海鮮,平菇,口菇,黃花,木耳,再抓點五顏六色的青菜,噢,主菜已經有的就不配了,這就叫‘隨便’,快!”

    “那不是‘燴三鮮’?”

    “爛仔,這是燴八鮮。七雜八味,高湯一燴,連湯帶水,靚盆盛上,這就叫‘隨便’,豬仔。”

    桌上的東西已經差不多了,張關長用毛巾擦著嘴,“差不多了吧?“

    “還有‘隨便’沒有到。”書仁詭異一笑。

    門開,女招待引領,男侍端著一個綽大的雕花氣鍋,熱氣直冒。

    “各位先生,請稍讓,注意莫燙著。請嚐嚐本店的特色‘隨便’,吳老板推薦,絕對的招牌菜。”女招待口辭伶俐。

    “來,隨便一下”書仁一指,女招待揭開氣鍋,一股香氣騰起。

    “粵、川、蘇、鄂大菜下肚;酸` 甜` 苦 ` 麻` 辣到位。在酒的佐助下,桌上之人興頭不減;大氣鍋中的“隨便”紅,黃,綠,白,黑交映,白湯翻滾,香氣充溢。頓時撩的四人口味大開,誘著腸胃鉚勁汲納。

    “哈哈,這‘隨便’真的不‘隨便’啦,這湯純白似乳,絕對的高湯。”

    張付關長用匙咂了一口,“吃肉不如喝湯,湯的維他命高,營養豐富的啦。”

    “個雜,花色什錦時常吃,怎麽就……就叫不出‘隨便’呢?這個名好,隻有吳老板才叫得出來,沒有一定的演繹和邏輯思維是歸納不出來的。”王探長說了幾個邏輯名詞,既是真心,也有一點賣弄。

    “這個創意隻有學問高的人才能詮釋。你看這刺參,黑黝黝的,還有這魚丸,白嫩嫩的。狗日的廣東廚子就是老到。看到我們上了青魚劃水就改變花色,搞點魚丸子,雖是魚卻另一番口味。大紅的蝦仁配上這綠油油的豆苗,想不養眼也難嘍。”李督察也在充內行。

    “大家吃的開心,這便是吳某的初衷。隻要有機會經常聚一聚,打個小牌吃個便飯,噯,我保證每次上‘隨便’,而且每次都不同。”書仁這趟沒完,勾著說下一迴。

    “哈,吳老板言重了,有什麽事能辦的,絕對辦。”

    “場上的朋友們,能幫的就幫羅。”張付關長望了書仁一眼,說。

    “有混混找茬說一聲,我王某決不含糊。”王探長跟了一句。

    “怎麽樣?今天耽誤了幾位的功夫,不成敬意。”看到幾位都在用毛巾擦嘴,揉肚子,書仁知道差不多了。

    “這麽說,我們就……不好意思。”李督察起身。

    “我們不說多的話,再多是閑言,後會有期。”王探長抱拳。

    “那就這樣。……後天。”張付關長眯著眼,輕輕的拍了拍書仁的肩膀。

    與眾人分手之後,書仁掏出懷表,一點過一刻。淩晨了,迴家又要打擾家人,他便朝錢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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