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雯·赫斯基辛踩著廢墟,踏過烈火,她的步履輕盈,身形卻顯得沉重,冰冷的風吹散她額前的發絲,也讓她越發迷芒。


    [我該怎麽做?]


    她低頭,看向自己帶來的飯盒:裏麵裝了她讓人精心準備的飯菜,包括霜鍍傳統名菜蜜豆沙拉、奶油焗蝦。


    李澳茲最愛吃的食物是土豆燜雞肉,這是一道蔚藍星特產。最正宗的做法,需要高原的紅皮土豆與土雞肉。


    這道菜的配料需要:白胡椒粉、鹽、白芝士、蜂蜜、白砂糖、胡蘿卜,根據口味可以加上肉腸和培根切片。


    通常會搭配米飯、麵包和卷餅食用。


    雖然對酒水品類還算了解,但李澳茲其實不喜歡喝酒,日常中,他沒有任何飲酒習慣。李澳茲對碳酸飲料格外喜歡,特別是檸檬汽水,搭配薄荷葉和少量冰塊。


    李澳茲從未跟她說過這些,那這些東西,她是怎麽了解到的呢?


    在蔚藍星,李澳茲開過不下一次直播,為了了解李澳茲,亞雯熬著夜將他的直播錄像全部看了下來,其中就有提到這道菜的做法和他的愛好習慣。


    越是了解,她越覺得李澳茲很奇怪。


    一方麵,李澳茲不喜歡吃生食,牛排一定要全熟,美拉德反應非常充分才能得到他的認可。


    但另一方麵,李澳茲從來不計較餐廳給他上什麽菜,他從不請別人吃飯或者被人請客,崇尚aa製。


    一方麵,李澳茲表示自己對於戰爭毫無興趣,認為熱愛戰爭的人都是瘋子和中二病。


    另一方麵,他本人解決問題的手段,往往就是在戰爭中,用絕對的暴力碾壓一方。


    他沒有任何信仰,不在乎這種意識,甚至對於男歡女愛,家庭婚姻也漠不關心。


    他在乎嬰幼兒健康安全,跟韋拉齊的資本集團正麵對決,又接納了很多星際難民來信守村,並沒有把他們當作奴隸和工具。


    就算是那些不死的降臨者,李澳茲也很關心他們的體驗,像是養寵物一樣精心照顧培養他們。


    但是。


    亞雯望向前方。


    薄暮之時分,街道繚繞起一片大霧,她的肌膚被水汽打濕,目光探入迷霧,卻怎麽也望不到盡頭。


    [在李澳茲眼中,真的有我的存在嗎?]


    他在乎很多人,照顧了很多人,為了一些人甘願對列強拔劍相向。


    [……那我呢?]


    在李澳茲出手守護的那一批人中,是否還有亞雯·赫斯基辛的一席之地?他是把自己當作一個朋友、一個女人還是一個過路者?


    [所謂的:‘你對我意義非凡’,是安慰的謊言,還是對你來說,我隻是一件工具?]


    從霜鍍到外界地,從蔚藍星到白燭星。


    你一路向前飛行,我既便緊追不舍,也難以望其項背。


    亞雯站立在十字路口的中間,次元障壁在哪一端,她分不清楚。


    我該繼續追逐下去,為了那句‘意義非凡’,一路追逐?


    ——那個金發少女的美貌與曼妙胴體在她眼前浮現。


    [一路追逐下去,然後看著李澳茲將她人擁入懷抱?隨後,我為了追逐他的所有權,不斷地前進,不斷地改造自己,隻為配得上他?]


    亞雯捫心自問:


    [我真的該這麽做嗎?]


    有那麽一刻,她突然間迴憶起了自己的民族。


    她是個霜鍍人。


    就算隱秘改造了她的血,也無法改變她的文化認同。


    [我……我不應該為了一個人,改變掉自我,變成為了別人而活著的人。]


    自卑。


    亞雯突然間明白了:隱秘奪走了她的自信,讓她自卑,正是為了讓她成為這樣的人。


    自卑是【裁縫】的職業品質,自卑於自己的容貌和身材,試圖用裁剪得體的時裝遮掩她的缺陷。


    但越是偽裝,她就越是自卑。


    衣裙是她的鎧甲,沒了絲綢和尼龍,就變得脆弱不堪。


    最終,這層衣裙成為了她的外骨骼,支撐起她的軀殼,如蜘蛛一樣活著。


    [李澳茲不會看得起這樣的人,就連我,我自己也瞧不起這樣的人。]


    “哦呀?”


    一聲驚歎響起:


    “亞雯小姐,好久不見了。”


    亞雯抬起頭,迷霧中緩緩走出一位身形美麗的麵紗女子,對方的外貌特征太過明顯,以至於亞雯一眼就辨認出來。


    “【尋險聖女】薇爾利亞。”


    對方眨了眨雪青色的雙眼: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你怎麽會來到這裏?”亞雯疑惑。“這裏應該很危險的,到處都是次元壁障,你也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恰恰相反,因為我是個凡人,我才要來這裏。”


    薇爾利亞微微一笑:


    “我是來召集我的戰友的。”


    “戰友?”亞雯不解:“你們要對付誰?”


    “一頭【社會】。”薇爾利亞說:“看樣子你還不知道——【機界社會】已經在這顆星球上集齊了足夠的議員,現在,他們打算召喚母體降臨了。”


    “……這是什麽意思?”


    亞雯握緊手中的袋子,沉聲道:


    “你的意思是,這顆星球要毀掉了嗎?”


    “是的。”薇爾利亞點頭:“【機界社會】瑪什革岡就在這附近,它很快就會被召喚而來,吃掉這顆星球。”


    “這……這太突然了,我不相信。你在說笑,對吧?”


    亞雯扯著嘴角,幹笑著。


    “你一定是在說笑,對吧?薇爾利亞小姐。”


    然而,薇爾利亞的眼神非常認真嚴肅。


    亞雯逐漸笑不出來了,她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對方,小聲問道:


    “真的嗎?”


    “亞雯小姐。”


    薇爾利亞迴答道:


    “你是否記得,我們第一次在信守村的神殿見麵時,我所說的話?”


    亞雯腦袋一嗡,那些畫麵的剪影如潮水般湧來。


    …………………………


    “我想你得明白一件事情,親愛的傻瓜。”


    “你現在是一個【社會】的公民,你根本不是你自己,你隻有到【社會】中,才能找到活著的意義。”


    “傻瓜,【社會】的公民沒有獨立意誌,你跟自以為是小男友的星淵原住民,根本就不是一個物種。”


    “你姿色還不錯,能力很強,但你不是為了男人而活的,你是為了自己而活的。亞雯,我希望你能夠意識到,【社會】和星淵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它們之間的戰鬥,讓無數人家破人亡。”


    “【隱秘社會】會通過議員來實現本尊的降臨,吞噬文明,而星淵卻想用你的命去填補永遠無法終結的戰線。”


    “不要愛它們,不要愛宏大敘事,愛你自己。”


    “我是來邀請你。”


    “這顆星球,已經有【社會】的公民滲透進來了。敘事級文明也在不斷地關注這裏的情況。早晚有天,你會被發現。”


    “被蓋婭的人發現,他們會將把你的意誌並入以太,在那種環境下,你根本無法抵抗,立刻就會屈服於【社會】。”


    “被敘事級的文明發現,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拆解你,消滅你,把你製作成武器和裝備。”


    “就算是你的單戀對象李澳茲,一旦知道你是隱秘公民的事實,也會毫不猶豫拔刀相向的。”


    “我是來保護你,保護像你這樣,不甘於屈服於隱秘,又遭到星淵一側文明排斥的人。”


    …………………………


    “我想起來了。”


    亞雯目光複雜。


    “你很早,就說過那些,在四個月以前。”


    “應該說,你運氣還不錯。”薇爾利亞頷首:“來的隻是【機界社會】,而不是【隱秘社會】,你姑且還能保住自己的獨立意識。”


    她看著對方,伸出手:


    “加入我們吧,亞雯小姐,我這裏匯聚了很多像你一樣的【社會】抵抗分子,不願意被【社會】吞噬,也無法融入星淵的人,他們都在我這裏。”


    然而,亞雯沒有立刻轉變態度,她平靜地看著薇爾利亞,問道:


    “薇爾利亞小姐,就算你提前說過這些,你有什麽證據能夠證明呢?”


    亞雯語氣沉穩,角度也很刁鑽:


    “你隻是個凡人,既不是【社會】公民也不是星淵道途的登神者,如果您能夠觀測到【機界社會】的動向,那我請問——白燭星那些卡帕階的強者都不知道,你一介凡人,又如何知道的呢?”


    “這沒什麽難的,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我現在就想知道。”


    亞雯說:


    “我跟著李澳茲先生同樣從蔚藍星走出,我們再怎麽說,也是同胞和戰友,我不想就這麽離開。”


    “——看樣子,你似乎想明白了什麽。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實話說吧。”


    薇爾利亞很是淡然:


    “在擊敗【現實之神】利奧茲,覆滅墨菲德裏亞的宇宙後,【社會】們全部從淵外湧入星淵,遭到了敘事級文明的頑強反抗,過於廣闊的星淵,卻不是【社會】們想象中那樣任人宰割的羔羊,和遍地留著膏腴和奶蜜的天賜之地,而是有著發達科技和可怕暴力的敘事級文明。”


    “這一現象,似乎也引起了【隱秘社會】蓋婭的詫異,它開始策劃起新的陰謀和策略。但它的潛心隱藏,卻並不是所有社會公民都樂於見到的,那些被它外放出去掠食的公民,沒有母體的領導,變得有著不同的想法。”


    “如今的【隱秘社會】,並不是鐵板一塊的。對於征服星淵的戰略,隱秘三議長,各持己見,紛紛出走,各自發展出自己的陣營。”


    “有傳統派,堅持隱秘原教條的【主宰議長】,他堅持應該召集十三位議員,要【隱秘社會】本體蓋婭現身,主持公道。”


    “搖擺不定的中間派——【貪婪議長】下落不明。但有人推測她有著更加長遠的計劃。”


    “再有,就是改進派,【智慧議長】認為,對於複雜的星淵局勢,應該換一套打法,過往那種入侵-滲透-召集議員-母體降臨-吞噬文明。這套路數,應該換換了,而且他也質疑【主宰議長】權力過大,假借召喚母體之名,實際上在中飽私囊。”


    隱秘內部,居然這麽複雜?


    亞雯皺起眉毛。


    作為十三位議員之一,她可以肯定,自己正是受到了【主宰議長】那一派人影響,才會被轉化為【裁縫】。


    “那麽,”亞雯記下這些,隨後繼續問道:“這隻是【隱秘社會】的情況,跟你有什麽關係嗎?”


    “不僅有關,甚至可以說,【隱秘社會】的派係動蕩,直接催生出了新的機遇,也就是我這一批獨立出隱秘議會,自成一派的‘無界者’。”


    “無界者?”亞雯重複念道:“這就是你們的組織?可你說的這些毫無根據,還是沒有辦法讓人信服。”


    “那我們換個說法。”


    薇爾利亞說道:


    “當初在蔚藍星救助你的【水手】伊戈萊·馬修,正是我們無界者中的一員,無界者有著堪比敘事級文明的跨星際交流能力,你一到白燭星,我就知道你來了。”


    亞雯瞳孔一縮。


    這個秘密……就連李澳茲她都沒有告訴過。她在外界地流亡的時候,是前隱秘的【水手】伊戈萊·馬修出手相救。


    薇爾利亞,或者說她背後的組織確實有著可怕的情報網絡。


    “既然你那麽清楚,我這裏還有個疑問。”亞雯說:“關於帝亞蘭,你知道多少?她的能力,是否可靠?”


    “你是想問怎麽脫離隱秘吧?”薇爾利亞笑嗬嗬地說道:“不用擔心,帝亞蘭的前身,我就已經體驗過了。”


    “你——”亞雯驚訝:“你的意思是,你曾經也屬於隱秘?”


    “自是如此。”


    薇爾利亞淡淡說道:


    “實不相瞞,我的母親們參與了利奧茲討伐戰,她們正是由蓋婭親手複活的隱秘公民,但也正是因為那一戰,她們深深感受到了【社會】的殘忍與恐怖,將文明生吞活剝,完全吸食幹淨,又迴過頭來殺戮同類的野獸暴行——這樣的舉動,讓她們二人決心離開隱秘,和所有【社會】作對。”


    “隻是她們的處境並不樂觀,蓋婭在千年前左右消失,臨別前,她放出了所有的公民,任由他們肆意入侵星球,自己行動,白燭星就是其中質疑,我的母親們也正因如此,僥幸獲得了自由。”


    “為了保護我的安全,她們也將我轉化為了隱秘公民,長期以來,我一直呆在白燭星,在這裏活動和生活,與同樣背叛隱秘的【醫生】一同研究隱秘公民。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就在一百年前,議員們卷土重來,帶著可怕的武器,肆意屠殺破壞,試圖以白燭星為燃料,召喚隱秘本體現身。”


    “我與白燭星那時的法師們並肩作戰,成功擊退了隱秘議員,但也因此身受重傷,直到去年,我才複活蘇醒,幸運的是,【醫生】對我的實驗也成功了,我已經重新變迴了凡人。”


    “至於帝亞蘭,那是【醫生】很久之前就策劃的項目,隻不過他的目標不止是為了將隱秘公民轉化為凡人,而是作為更重要的兵器存在。”


    亞雯聽完,立刻察覺到一個問題。


    “等一下。”她說:“如果你所說的都是真的,一千多年前,你就來到了白燭星,又沉睡了一百年,那你如今豈不是已經……”


    “哦,你很在意我的年齡嗎?”


    薇爾利亞不以為然:


    “算上沉睡年齡的話,我如今也不過就是一個三千歲的少女而已。”


    “不對不對不對!”


    亞雯難以置信:


    “我是從蓋婭那裏接收過知識灌輸的,而且,我也從水晶之塔文明那裏知道魔法常識——星淵中,能夠活到三千歲的,除了龍、虛空族、死靈這種特殊生物,也就隻有敘事級文明才能做到,而且還不能離開本土。”


    “普通的社會公民,同樣不能離開【社會】母體,否則壽命根本撐不到五百年。”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很簡單啊。”


    薇爾利亞理所當然地說道:


    “在脫離【隱秘社會】之前,我是一名重鍛九次的強者。雖然我的實力已經不複存在,但位格與超凡的壽命,仍然保留著。”


    “重鍛九次?”


    亞雯一怔:


    “那不就是僅次於最終重鍛的級別……”


    薇爾利亞思考了一下,說道:


    “換算成星淵的說法,也就是歐米伽階。”


    亞雯低下頭,抿了抿嘴唇。


    “雖然失去了力量,但也因此獲得了獨立的意誌,我才算是真正得救了。”


    薇爾利亞,那個金發女孩,她們一個個又美麗,又強大,站在這些人的麵前,她更加自慚形穢了。


    “【隱秘】奪走了你的自信,迴頭,我們把它給拿迴來。”


    似乎是看出來了亞雯的低落,薇爾利亞略一思索,便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加入我們吧,亞雯。”


    亞雯不為所動。


    “你需要力量,需要同伴,需要救贖。這顆星球已經無可挽迴了,【機界社會】隨時會降臨,我要去帶上我的戰友和資源進行轉移。”


    薇爾利亞單手叉腰,苦惱地想到:


    “你是不是,又惦記那個‘李澳茲先生’了?一個完全不愛你,對你沒有感情,絲毫不把你當迴事兒的人,你為什麽要在乎他呢?這世界上有很多優秀的人,你就一定要為那個人爭風吃醋,甚至不惜改變自己嗎?”


    亞雯並不在意。


    “亞雯·赫斯基辛,你應該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我看到你一個人種葡萄、打理營地、蓋房子、做生意,你不需要男人照顧你,反而是你在照顧別人,你不該為別人而活。”


    亞雯目光遊移。


    “放下不切實際的愛情,加入我們的事業,你有這個能力,何況你的身份對別人而言,那是一種威脅。”


    威脅。


    亞雯抬起頭,目光堅定:


    “……我就是為別人而活到現在的。”


    “什麽也不用說了,薇爾利亞女士。”


    “我會跟你走。”


    “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去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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