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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前,十數萬突厥人將長安城附近的林木砍伐一空,突厥人從渤海秘密潛運來的隨軍巧匠開始用這些木材為突厥大軍打造攻城器械。一道長數十裏的大型壕溝正在熱火朝天的挖掘之中。數十座高台營寨仿佛一夜之間便聳立在長安城四麵十三門的險要之地。仿佛幾十隻巨鉗,牢牢鎖住了長安門戶。突厥人的大營周圍遍設箭樓,鹿角,荊棘,密布弓箭手,撓鉤手,絆馬索,陷馬坑。


    數日以來都在城頭仔細觀察城下各族聯軍動向的李世民和其麾下的名臣良將此時此刻的神色都凝重異常。


    「眾卿有何看法?」李世民沉聲問道。


    「此次突厥人的統帥深諳我漢人世代相傳的攻城之法,排兵布陣井然有序,決非平庸之輩。」秦叔寶洪聲道。


    「這我知道,」李世民的臉上露出一絲焦慮之色,「我想知道的是,突厥人已經完成了營寨的搭建,攻城機械也準備妥當,更兼士氣旺盛,為什麽他們還不攻城?」


    「依微臣愚見,他們仍然在等待戰機。」魏征趨前一步,小聲道。


    「戰機?什麽戰機?」李世民皺眉問道。


    「在等待我們士氣降到最低點的時機。」魏征低頭道。


    「士氣到最低點?哼,他們恐怕永遠也等不到這一天。」李世民的眼中閃出一絲傲色。


    「啟稟陛下,如果此時此刻,從河北道方向再出現一隻突厥人馬,兵力隻要超過十萬,將會對現在將士的士氣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特別是這支兵馬乃是突厥最精銳人馬的時候。」魏征垂首接著說,「到那時,敵軍一鼓作氣,合力攻城,不出半個月,長安便要失守。臣發現,突厥人最精銳的鐵騎飛羽隊並不在城下,相信他們正在河北道上攻城掠地,加速趕來。」


    此話一出,周遭的文臣武將俱都麵色如土,沒人再說一句話。


    就在這時,兵部侍郎侯君集快步走上城頭,來到李世民麵前,單膝跪地,沉聲道:「啟稟聖上,臣有密報。」


    李世民皺緊眉梢,微微點點頭,道:「好,你隨我來。」


    「啟稟聖上,突厥十五萬大軍在**厥三王子曼陀的率領下長驅直入,已經到達恆州。」侯君集伏地道。


    身處兩儀殿禦書房的李世民鎮靜地問道:「哼,我早就料到會是如此。恆州的兵馬可是投奔突厥人了?」


    侯君集的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恭聲道:「天佑我朝,恆州叛軍非但沒有獻城投敵,反而和我朝兵馬合兵一處,共抗外敵,死守恆州城,還讓突厥人在開戰之時吃了一個小虧,損折數千人馬。」


    「噢?此話當真?」李世民眉梢一揚,一抬手讓侯君集站起身來,急切地問道。


    「此事經過我反複派人查證,乃是千真萬確之事。」侯君集連忙說。


    李世民緊閉嘴唇,木無表情地在書房中來迴地踱著步子,良久才抬起頭,仰天放聲大笑起來。侯君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痛快淋漓地大笑,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好,現在便是老天也在相助我朝。」李世民收住笑聲,興奮地說,「我本以為河北故眾永遠不會為我所用,沒想到在這個生死關頭,他們竟然鬼使神差地開始替我賣命。這不是天意是什麽?突厥當滅,大唐當興,此乃天道,決不可違。哈哈哈哈!」


    「天佑大唐,吾皇洪福齊天。」侯君集再次伏地而跪,高聲道。但是他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陰戾的笑意:「莫不是你李世民要在這一次用盡你一生一世的運氣吧?」


    「你想辦法派人通知恆州駐軍,他們的叛唐之名就此一筆勾銷。如果他們能夠守住恆州十日,我就能夠爭取機會從內部瓦解塞外聯軍。此次若是長安得保不失,恆州全軍乃是第一功臣,我自有封賞。」李世民昂然道。


    「啟稟聖上,這一次聖上巧心安排,計誘突厥大軍南下攻唐,趁此機會秘密派出六路大軍征伐定襄城。雄才偉略,可謂空前絕後。若是讓世人知道竟然是想要反叛大唐的逆臣賊子成了抵抗突厥的第一功臣,實在對聖上的英明大大的有損了。」侯君集的臉上露出畢恭畢敬的神色,娓娓道來。


    「哼。」李世民的臉上陰沉之色一閃即逝,「這些待到事後再做道理。你隻管告訴我,是否有辦法通知到恆州城內的駐軍。」


    「微臣麾下的斥候探馬在突厥人河北道,河東道的斥候大隊狙擊之下,死傷殆盡。這些珍貴的消息,都是他們豁出性命帶迴京城給我的。一時之間,我實在找不出適合的人選擔任送信之責。」侯君集麵露難色。


    「官兵中找不到,民間可有適合人物?」李世民神色不動地問道。


    侯君集眼前一亮,喜道:「臣知道一位天下有名的風媒就在京城之內,要他作為此次的信使最是合適不過。」


    「恆州河北衝陣?」錦繡公主和二王子鋒傑皺緊眉頭,看著從恆州快馬趕迴的斥候,同聲問道。


    「正是,三王子的鐵騎飛羽隊被其出其不意地迎頭痛擊,損折數千兵馬,兵退三十餘裏才站穩腳跟。」那名斥候低頭沉聲道。


    「那麽,後來怎樣?」錦繡公主用她那略顯沙啞的輕柔嗓音沉聲問道。


    「三王子下令全軍休整七個時辰之後,率領十五萬大軍乘夜猛攻恆州城頭,一度占領了恆州北門和東門。恆州大唐兵馬負隅頑抗,殊死搏鬥,竟然硬生生將攻上城頭的數千精兵盡數消滅,攻城戰役自此陷入了僵持之中。三王子將全軍分成三組,輪番攻城,務求不給守城兵馬一絲一毫的喘息機會。但是,恆州守軍頑守城頭,半步不退,直到我離開恆州之時,戰事都沒有半點進展。」那名斥候垂首道。


    雖然隻是寥寥數語,但是錦繡公主和二王子鋒傑眼中卻赫然閃現出恆州城頭血肉橫飛,慘絕人寰的激戰。曼陀的部隊乃是**厥,乃至大漠之上最精銳的軍隊,需要多麽勇猛的兵馬才能夠在恆州城頭遏製住他們的腳步,那攻城戰的慘烈和驚心動魄,絕非人間的筆墨可以形容。


    沉默了良久,鋒傑咳嗽一聲,看了錦繡公主一眼。錦繡公主點點頭,高聲道:「普阿蠻何在?」突厥大寨主帳的門簾一挑,普阿蠻彪悍而雄健的身影快步走進了帳中,在二人麵前轟然跪下。


    「阿蠻,你率領屠南隊餘下的所有精銳立刻趕赴恆州,看看能否助三王子一臂之力。」


    「是!」普阿蠻洪聲答道。


    錦繡點點頭,轉過身對身後的可戰,跋山河道:「你們和阿蠻一起前往,記住找準機會刺殺敵方主將。」


    「得令。」可戰和跋山河神色振奮地同聲答道。


    鋒傑吸了口氣,走到和他們一起商議攻城對策的室韋族領袖博古台,紮爾傑麵前道:「上一次蓮花山二位兄台已經和阿蠻老弟合作愉快,這一次可否仍然麻煩你們率領額爾古納河精銳再跑一趟?」


    博古台和紮爾傑互望一眼,同時笑了起來,博古台道:「二王子有命,我們當然樂於效勞。隻是區區恆州一州駐軍有何足道,竟然讓我們聯軍人馬精銳盡出。」


    錦繡公主微微一笑,道:「為了讓曼陀王子人馬盡早和我們會合,再多的精銳也要盡數派出,希望二位諒解。」


    恆州城每一處城樓箭垛都被唐兵和突厥戰士的鮮血染成了紫黑色。自從遭到突厥大軍出其不意的夜襲至今,恆州官兵已經連續奮戰了三天三夜。弓弩手的手指因為長時間撥動弓弦,已經血肉模糊,指骨畢露。刀斧手的雙臂因為頻繁揮動兵刃,多數人的臂膀已經酸軟脫臼。城頭上直挺挺地站立著活活脫力而死的勇士屍體。突厥人千奇百怪,肢體不全的屍體密密麻麻地躺滿了恆州城頭的各個角落,有些在攀城中被戳死在城牆上的士兵屍體鍾擺一樣倒懸於城樓之上,隨風搖擺。


    城牆之下,滾木擂石的殘片俯拾皆是,突厥人血肉模糊的屍體鋪滿了護城河和城牆之間的平地之上。許多屍體暴露在熊熊的烈火之中,那是守城部隊將一盆盆燃燒的火油傾倒在城下造成。滿空彌漫著屍體被火燒得焦臭的氣味,混合著血液沾粘在兵刃鐵鏽上所特有的腥味,令人聞之欲嘔。


    城上的喊殺聲越來越小,仍然在浴血奮戰的以薑忘,鳳如鋼,韋猛為首的河北故眾和以彭無望為首的飛虎鏢局鏢眾圍住爬上城頭的數百名突厥戰士,奮力廝殺。雙方都已經筋疲力盡,很多河北故眾在戰鬥的過程中,忽然無緣無故地繃緊了身子,直挺挺地躺倒在地,竟是硬生生累死了。突厥人血戰到現在,也是骨軟筋麻,眼睜睜看著數不清的戰友永遠倒在了恆州城頭,本來兇悍無畏的鬥誌早已消失殆盡。


    雙方都是默不作聲地掄圓了手中的兵刃,朝著敵人的身上,臉上,腿上拚命地砍去。沒有人的再有足夠的力氣將敵人一刀劈死,往往中了一刀還要再砍一刀,接著再砍一刀,直到軀體變得血肉模糊,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很多時候,都是雙方士兵同時用這種血腥的方法互斬而亡,倒成一地難分彼此的血肉。


    最後一杆登上城頭的突厥人狼頭戰旗被人一刀斬斷,靜寂的城頭傳出一聲沙啞而雄壯的怒吼,十數個突厥人長槍手密密麻麻地疊在一起,被一名渾身浴血的猛士用折斷的旗杆橫推著墜下了城樓,十數聲短促的慘嚎同時響起,接著恆州城再次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中,城頭上再也沒有活著的突厥人。


    曼陀瞪著血紅的雙目,看著自己心愛兒郎們的屍體堆滿了恆州,最忠心的戰士在城頭喋血而亡,心中滿溢的滔天怒火仿佛要將自己的胸膛燒穿。


    「那個人是誰?」曼陀狂怒地一指城頭上那名將突厥人狼頭戰旗丟破爛一樣丟到城下的猛士。


    侍立在一旁的一名黑衣火焰教眾垂首道:「稟告三王子殿下,那就是曾到渤海行鏢的飛虎鏢局總鏢頭彭無望。攻城戰中戰死的昆侖天騎半數被他所殺。」


    「彭無望--,好。」曼陀猛地轉過頭去,沉聲問道:「我們還有後備部隊嗎,立刻攻城,我要生擒那彭無望,將他五馬分屍。」


    「稟告殿下,」在他身後傳來羅樸罕筋疲力盡的聲音,「所有的後備部隊都已經從城上撤下來了,每一個萬人隊俱都損折甚眾,士卒將士疲憊不堪,再也承受不起另一次攻城作戰了。」


    「王子殿下,撤兵吧。」今日箭神兄弟之一鐵嵐的聲音格外沙啞沉重,仿佛是地獄喪鍾,令人神沮氣喪。


    「隻需要再多一支萬人隊,我就可以登上恆州城頭,隻要一支萬人隊就夠了。」曼陀雙目噴火,惡狠狠地瞪視著鮮血澆灌而成的恆州城牆,仿佛一隻餓狼盯視著幾步之遙的血肉。


    「王子殿下,再過幾日,渤海的攻城器械就要到達此地,到時候有利器之助,再加上經過休整的大軍,恆州城將會是我們的囊中之物。」鐵鐮低聲勸道。


    曼陀瞪著血紅的雙目,仰視著被夕陽染紅的長空,霍然發出一聲淒厲而悠長的狼嚎。他猛地一擺手,道:「撤兵,我們走。」


    看著突厥人洪水般的大軍退潮般緩緩遠離了環繞恆州城的護城河,守城的將士們發出一陣激昂但卻聲音微弱的歡唿聲。許多一直支撐著身子堅持作戰的戰士,一屁股坐倒在地,倚著兵刃就這樣進入了黑甜的夢鄉。他們中的很多人入睡之後,也許再也不會醒來。


    薑忘和河北騎兵隊左右先鋒將韋猛,鳳如鋼顧不上身體極度的疲勞,組織起仍然清醒站立,寥寥可數的守城官兵將睡死過去的士兵挨個叫醒,著他們走迴營房休息。彭無望帶領著飛虎鏢局的鏢眾從城頭撤了下來,迴到悅來客站休息。這一次守城血戰雖然無人陣亡,但是人人身上掛彩,情形甚是淒厲。路過門前的井旁,彭無望忽然停住了腳步,低聲道:「各位在這裏梳洗一下,莫要一身是血的走了進去。」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每個人臉上都粘滿了令人作嘔的血痂,更有人身上還沾有敵人已經凝固多時的**,形狀之恐怖,遠勝於世上所有的孤魂野鬼。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連鋒頭一個來到井邊,用轆轤打起一桶井水,澆在頭上,掀起衣襟用力抹了抹臉,笑道:「我也正有此意,看不出彭兄心思如此細膩。」


    彭無望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看著連鋒仔細地清洗著身上的血汙,百無聊賴的彭無懼忽然興奮地說:「這三日三夜確是驚心動魄,小子我雖然無用,也殺了三十個突厥狗種,侯阿大你殺了多少?」


    侯在春雙眼也放起光來,拚命想了想,道:「我大概隻殺了二十八個。第一夜殺得最多,足有十六個。」


    他迴過頭,一拍身後洛鳴弦的腦袋,笑著問道:「鳴弦,我看你也殺了不少,說說吧。」


    洛鳴弦很仔細地思索了片刻,神色嚴肅地說:「我想應該是十五個,其中有一個黑衣戰士被紅姐姐掃到在地,沒有死透,我上去補了一劍。」他看了身旁的趙一祥一眼,笑道:「一祥,你呢?」


    「七個。」趙一祥臉一紅,小聲說。


    「別在意,你剛和師父學藝,能有如此戰績,已經足以自豪。」洛鳴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趙一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用力點點頭。


    「蕭公子,你殺了多少?」彭無懼抬起頭,望向正在伸手抹汗的蕭烈痕。


    「我,我不記得了。」蕭烈痕苦笑著說。


    「我記得,」鄭絕塵傲然一笑,「你殺了兩百一十八人,我殺了兩百二十九,連兄殺了兩百一十六。」


    「哈哈哈,」雷野長仰天大笑,「鄭公子,說到沙場作戰,你們這些後輩仍然差得遠呢,我殺了足有兩百九十人,其中不乏高手。」


    鄭絕塵和蕭烈痕,連鋒互望一眼,都苦笑著搖了搖頭。彭無懼,洛鳴弦這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來了興致,圍住站在後麵的紅思雪和左連山等飛虎鏢師,仔細地打聽著他們殺敵的數目。


    此時的彭無望已經來到了井邊,雙手扶住井沿,就著昏暗的光線,看著水中倒影而出的自己的麵容。本來布滿了疤痕的臉上,此時糊滿了敵人的鮮血,更加猙獰可怖。雷野長在東門殺死的黑衣高手的**三日三夜以來一直粘在臉上,此時早就已經結成硬痂。


    「她若在這裏,定也認不出我來了。」彭無望的心中湧起一絲悲傷,沉沉歎了口氣,雙手機械地轉動轆轤,打起一桶水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洛鳴弦好奇的詢問:「師父,你殺了多少個。」


    他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一下,半晌才搖了搖頭,道:「記不得了。」


    「哈。」雷野長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彭老弟本來趕不上我,誰知到後來竟然越戰越勇,殺了三百零一人,比我多了十一個,實在厲害。」


    「真的?師父?」洛鳴弦和趙一祥驚喜的唿聲中透出與有榮焉的喜悅。


    「應該隻有兩百九十人吧,雷大哥定是看錯了。」茫然盯視著水中倒影的麵容,彭無望默默地想著,「有十一人,是被我生生嚇死的。」他猛地一抬手,將一桶冷冽的井水兜頭澆到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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