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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彭無望將另一罐煲牛頭端到左連山的床前時,已經是個把個時辰之後。看著左連山狼吞虎咽地連肉帶湯吃了個一幹二淨的樣子,彭無望欣慰地說:「左大哥,看這個精神勁兒,想來傷勢已經好了大半。」


    左連山一抹嘴,笑道:「彭兄弟,我已經全好了,如今吃下這麽香甜的煲肉,我渾身是勁,便是老虎也打死幾隻。」


    彭無望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道:「當初看到你渾身是鏢,真以為你就這麽過去了。現在才鬆了一口氣。」


    左連山憨厚地一笑,擺擺手,一幅無所謂的樣子。


    「左大哥,你什麽時候入的年幫,你不是和厲大哥一起占山為王麽?」彭無望問道。


    「嗨,」左連山用力將陶罐放到案上,道:「最近生意難做。中原一帶一片太平,我們本來一直以截隋朝官鏢,和為富不仁的土豪奸官的錢鏢為生。如今這種生意越來越少。後來我們三兄弟帶領十八寨的兄弟出了塞外,想要截突厥,韃靼他們的官鏢。後來被一些不知身份的人物率眾清剿,兄弟們死傷無數,十八寨嘍羅死剩不到百人。厲大哥和呂二哥就決定迴中原過些太平日子,所以散夥之後,到了青州找你。卻發現你們鏢局大門緊閉,不知出了什麽事故。他們就在青州泰安找了房子住下。可是我閑不住,總想四處闖蕩,接著遇到年幫人物,禁不住他們的說項,加入了年幫。後來就被派到洞庭湖說要對付一個棘手人物。誰想到碰到了你。」


    彭無望恍然大悟,道:「左大哥,幸好有你示警,否則我們早就被毒死了。」


    左連山笑道:「彭兄弟客氣,那迴我們用萬人迷都沒有把你毒翻,這迴的毒藥又怎麽會難倒你。我隻是一時口快。」


    彭無望一拍他的肩膀,道:「大家一同出生入死,今後就是兄弟。左大哥,到我們青州飛虎鏢局來做鏢師吧。如今四海升平,做不成強盜了。但是大唐鏢隊通行四海,生意絡繹不絕,絕對餓不死人。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起過些逍遙日子。」


    左連山大喜,道:「我正有此意。我可否將厲大哥他們一起叫來。」


    彭無望笑道:「當然可以。不過厲大哥身份尊貴,不知道他樂不樂意屈尊相就。」


    左連山笑道:「什麽身份。我們都是占山為王的賊。如今有個安樂身份,能夠人前顯貴,那裏還有這許多計較。」


    「那就好了!」彭無望一拍手,「從今以後,我們一起行鏢天下。」


    「稟告大帥,青州彭無望公子最近曾經在洞庭湖濱玉濱客棧投宿過。」李靖麾下左營第一斥侯諸葛常單膝跪地,飛快地報告彭無望的行蹤。


    「快!」輕裝簡從的李靖元帥率領幾個隨從,按照諸葛常的指引,飛騎向洞庭湖濱奔去。


    一個時辰的路程,被他們輕騎快馬,半個時辰內走完。當玉濱客棧醒目的迎客幡映入眼簾的時候,李靖的眼中感到一陣火辣辣的潮濕。那是一種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仿佛是一個清純無暇的小孩子馬上就要得到多年未見的至親消息時那一種急切和歡喜。


    他的神思仿佛又迴到了初見師父的時候。那個時候,自己尚是一個清純的少年,每日憧憬的都是躍馬江湖的興奮和豪邁。是師父,將自己帶到了起義軍楊玄感和張須陀率領的大隋官兵激烈交戰的戰場。


    十數萬人馬舍死忘生地拚命廝殺,楊玄感的起義軍一股又一股地被張須陀率領的大軍撲殺消滅,死屍在戰場中越積越多,鮮血宛如河流般在大地上縱橫流淌。


    師父將他帶到了一座山丘之後,俯瞰那宛如修羅地獄的殺場。他渾身的熱血都被這殺伐征戰的場麵刺激的沸騰了起來。


    「李靖,你可知道張須陀是個什麽人?」師父問道。


    「他是好人。聽人們說,他曾經為河南的老百姓做過很多好事,大家都誇他是個清官。」李靖說。


    師父笑了笑,又問:「那你可知道楊玄感這個人如何?」


    李靖想了很久,說:「他也不壞。聽人們說老百姓被隋朝官兵逼到沒活路了,就和他一起造了反,拚一個好日子過。」


    師父點了點頭,接著問:「你知道為什麽這兩個人,一個是好人,另一個也不壞,卻要互相廝殺,不死不休?」


    李靖這迴想的時間更長了,很久以後,才支支吾吾地說:「張須陀忠心於隋朝,但是楊玄感卻要毀滅隋朝。所以他們勢不兩立。」


    師父長笑一聲,道:「不錯,忠孝二字,最是令人費解。常讓人不理是非,不問青紅皂白。仿佛隻要遵循了忠孝二字,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名流後世。」


    師父忽然神目如電地盯住李靖,道:「李靖,記住,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隻問義之所在,什麽忠孝禮法,什麽三綱五常,在亂世之中都是連篇蠢話。」


    李靖崇拜地看著師父臨風而立的身形,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師父仰天長笑,道,「大丈夫生逢亂世,應該撥亂反正,蕩平世間煙塵,此乃最展風流的大好良機。李靖,你可願意隨我習練為亂世而生的功夫,為天下蒼生拚一個太平人間。那千千萬萬老百姓的熱血,已經流得太多。」


    李靖渾身熱血沸騰,單膝跪地,熱切地說:「徒兒願意追隨師父,削平天下,造福蒼生。」


    師父深深地看著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歎道:「孩子,削平天下的路,你要一個人走。為師隻能教你三年的功夫。三年以後,你學藝有成,下山去找一個叫宋烈的人。那是你的師兄,他會給你一切最需要的幫助。」


    迎著師父炙烈的目光,李靖暗暗下了成為絕代名將的決心,一生不悔。


    和師父在在廬山上學藝的三年,是李靖一生中最開心快樂的時光,也是他一生中對未來最憧憬的光輝歲月。自從出山之後,幾十年戎馬生涯,無數令自己名揚天下的著名戰役,金馬玉堂的顯赫生活,仍然無法淡化迴憶裏廬山煙雨之中隨師父習武練劍的快樂日子。


    他一生中最大的期望,就是一身戎裝,站在師父的麵前,一臉歡喜地對師父說:「徒兒已經削平天下啦!」一定要像小孩子一樣對師父這麽說,哪怕再也找不到少年時代的那種情懷。他希望師父能夠像剛剛收他為徒的時候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對他點點頭,以此作為讚許。那是一種即使將世間所有詞藻華麗的讚揚都擺在眼前,放在耳邊都無法取代的一種榮譽。


    看著玉濱客棧的迎客幡,李靖感到了一種馬上就要迴家了的感覺。


    「元帥,我去打探一番。」諸葛常恭聲道。


    「不,我親自去。」李靖飛身下馬,快步走進客棧。


    客棧掌櫃連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地說:「客官,可是要投棧。」


    「不,找人!」李靖急切地問,「可有一個彭姓客官來過?」


    客棧掌櫃恍然大悟,道:「客官,你也來找彭無望公子?」


    李靖一愣,道:「很多人找他麽?」


    「嗨,」客棧掌櫃歎了口氣,道,「當初真看不出彭公子是個這麽了不起的英雄好漢。洞庭湖一帶所有的漁家這些天成群結隊地到這裏來找他,說要感謝他的大恩大德,送來的禮物堆滿了整個跨院,連柴房都放滿了。可是那個彭公子硬是不要。」


    「他在哪裏,我不是來報恩的,隻是問他一些事情。」李靖熱切地說。


    「真是對不住,客官,」客棧掌櫃歎道,「彭公子為了躲避洞庭湖漁家的拜訪,已經走了,和他一起走的還有很多漢子和一對父女。這些人換了裝束,改扮成普通客商的樣子連夜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裏。我也沒法挽留。」


    李靖滿心的期望頓時化為一片泡影,他怔怔地站在客棧當中,半晌說不出話來,腦中一片亂麻。


    「客官,客官。」掌櫃詫異的聲音悠悠傳來。


    李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迴過神來,道:「他有什麽話留下?」


    掌櫃想了想,說:「他讓我告訴洞庭湖的漁家不要建什麽往生祠。」


    李靖茫然點了點頭,道:「往生祠是麽?」


    當李靖走出客棧的時候,他隻對手下們說了一句話:「跟我去找彭無望的往生祠。」


    在李靖的心中,能夠看到師弟的往生祠,就仿佛看到了師父。因為齊笑雲的弟子,應該有他的三分氣質:那就是天下少見的英雄好漢的風範。


    注:人道是,富貴不還鄉,猶衣錦夜行。李靖此時雖風光無限,但是未見齊笑雲的麵,總不算衣錦還鄉。所以此章題目為衣錦夜行,以喻李將軍平生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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