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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壑躺在我的腿上,氣息越來越弱,臉色也越發的慘白,我一手按著他中槍的位置,一手抓著他的肩膀,看著他艱難的喘息。


    我心裏清楚,他的命我已經保不住了。不管子彈有沒有擊中心髒,大量的失血也足以把他推進鬼門關。


    我隻是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會在什麽時候選擇離開。


    而事實上,我從沒想過,他會離開我。從大學到工作,十幾年的時間,他就像影子一樣,一直站在我身後。隨我怎麽折騰,怎麽胡鬧,他都會欣然接受,並且在必要的時候幫我擋掉不必要的糾纏和麻煩。


    這次又是這樣,那一瞬間他忽然出現在那裏,用身體擋下了那顆原本射向我的子彈。他一如既往的偏袒和支持,讓我已經習以為常的忘了要說謝謝,忘了要問他是不是會覺得麻煩。甚至會覺得那是他的本能,他就會、就應該那樣做。但是,擋子彈這件事情,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


    自然,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會認為自己所麵臨的危機,會真的危及生命。即使是一個癌症患者,在最初也不會輕易相信自己得了癌症,甚至到了放療階段,都還會心存僥幸的認為,灼傷幾塊皮膚,掉幾根頭發,病症就會好了。直到他們的機能退化,食不下咽,力不從心,才忽然間就恐懼死亡。而一旦你開始恐懼死亡,死神就會嗅到你得氣息,然後毫不留情的一點一點蠶食掉你的生命力。


    這個過程中,你可以抗爭,可以逃避,也可以聽天由命,但不管怎樣,你就像被打了烙印一樣,籠罩著死亡氣息。有時候,你甚至可以看到死神的真容,他不一定嗜血、不一定醜陋,不一定可怖,甚至可能他還長著和你一樣的麵容,這完全取決於你對死亡的定義。


    此刻,我就有這種恐懼,恐懼到不敢唿吸的地步。


    張壑應該比我更清楚自己的狀況,而且已經放棄了抗爭,因為我在他臉上看到了從容,就是那種起跑就知道自己會輸的情況下,堅持越過終點,認真享受奔跑和祝福的從容的感覺。


    “薑楠,我有一個,秘密,現在,現在必須要…告訴你了!”張壑醒了,他看著我,伸出自己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隻有一個麽?”我想努力不讓他察覺我的恐懼。


    “應該,應該,隻來得及,說一個了。”張壑開始咳血“你,不要,打斷我!”


    我努力點點頭,已經不能再說什麽了,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正常的表達我自己了。


    “你知道,我,我很少迴家,因為,我父母,他們的婚姻,就像一塊遮羞布,他們之間並沒有,並沒有愛情。但是又沒有勇氣,承認他們自己,所以,所以他們找到彼此,用婚姻逃避歧視和指責。你,明白麽?他們,他們其實是……同性戀”


    張壑停頓了一下,大口、大口的喘氣。我抱著他,後腦的位置開始隱隱的疼。


    “我,我有個姐姐,和我是……是雙胞胎,我母親生下我們,就走了。我姐被外婆抱迴去撫養,幾乎,幾乎沒見過。我跟著我父親,直到上了大學。”


    我知道張壑的家庭關係比較複雜,但沒想過會有這麽複雜。他很少說起他的母親,我以為是因為父母離異的原因,而他的父親,我倒是見過兩次,父子倆比較疏遠。


    “我在初中的時候,外婆帶著我姐來看過我,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從那以後,我就注意到一個問題……”


    說到這裏,張壑原本抓著我的手鬆開了,慢慢閉上眼睛。


    “你知道,性取向是會遺傳的。我那個時候很擔心自己也是,我外婆之所以那個時候來看我,也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和我父母一樣,但我那時候還比較內向,或者說什麽都不懂,沒有特別的表現。不過,就好像病毒被激活一樣,我開始一方麵恐懼自己的各種青春期躁動,一方麵努力的壓抑自己的真實感受…….”


    我漸漸明白了張壑接下來要告訴我的事情……,但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秘密,而是我希望他能活下去…….


    “你應該,應該明白,我的秘密,是什麽了吧。我其實不是在開玩笑,我每次說出來,都是,都是認真的。我,我從一開始,一開始就喜歡男人。”


    張壑睜開眼睛,看著我,我知道他想知道我對此的看法。而我,我其實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看法。他平時總是說他喜歡男人,我一直認為是在開玩笑。說多了,自己就有點免疫了。或者說,我現在,沒覺得這有什麽特別需要在意和強調的。因為,這些都遠不及生死重要,遠不及如何讓他繼續悠然自得的呆在我身邊重要。


    “我知道你喜歡男人,你說過了,我知道!”我努力讓自己迴應張壑的期待。


    “你,知道?,看來我演的,演的不夠好。”張壑又閉上了眼睛。


    “張壑,看著我,不要閉眼睛,你看著我!”


    “那你知道,我從,大學開始,就喜歡,就喜歡一個人麽?”張壑睜開眼睛,一陣的喘息。


    “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一個人。你不要說了,省點力氣,多陪我一會兒。”我按著張壑的胸口,希望他能好過一點。


    而此刻,我也終於明白這個如影隨形的好友,為什麽這麽多年一直站在我身後,一直有求必應了,他放在我身上的不是簡單的友情啊,他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就是為了要默默地告訴我他愛著我……


    張壑環視了一下四周。我們被關在一個空洞洞的房間裏,看上去更像是個倉庫,僅有的一排窗子掛在一人多高的地方,外麵還加了鐵欄杆。房間裏什麽都沒有,除了一地的灰塵,和一串淩亂的腳印。一扇對開的鐵門就在窗戶對麵,斑駁的油漆掉落在門邊上,有一條不明顯的鐵屑。門外空洞洞的,從我醒來到現在,沒有任何的聲響。我猜我們隻是被丟棄在這裏,並沒有任何人看守,或者看守的人離我們有一段距離。


    “沒想到,要在這種情況下,跟你告白!”張壑的聲音已經變得含混了。


    “換個時機,我可能會考慮娶你。”我故意笑著說,但是眼淚卻還是流了出來。


    “薑楠,我,我,愛你,愛你很多年了。就算你知道了,我,我也要親口說出來,我愛你。我想……”


    “從這出去,我就帶你去國外登記。”我是真心的,我真心覺得怎樣都好,隻要他活著。


    “不要拿你哄女人的話,哄我,況且,我應該,應該是出不去了。”張壑勉強的笑了,就像他平時取笑我見色忘義時一樣。他笑起來其實挺好看的,我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這大概是我能為他做的不多的幾件事之一了……


    “會出去的,一定會出去的,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我還要帶你去登記的,會出去的。你在堅持一下。”不知道是說給張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是哄騙還是祈禱,我想多說幾次就會實現了。


    “你,也沒想到吧,居然要被自己兄弟告白吧?”


    “嗯!你總幹些出人意料的事,我習慣了。”


    “我其實,挺羨慕,羨慕茹菓的,她什麽都沒做,你都願意守著她,照顧她!”


    “因為她長得好看,你知道我看見漂亮女人,就沒有抵抗力。”


    “我知道,但我還是羨慕啊!薑楠,為我做最後兩件事吧。”


    “多少件都行,你說,是想結婚,還是想生娃?”


    張壑又笑了,笑著舉起他的左手,看著我,


    “我想,我想你……”他忽然開始吐血,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我去找餘淮,去把戒指買下來,還有他手上的,你是不是想要這個?”我看著張壑放在胸口的手,急切的說。


    “嗯,算你送我的行麽?”


    “好,你還想要什麽?我們出去,出去找個教堂……”張壑輕輕的搖搖頭,打斷了我。


    “還有,還有去見見我姐,我騙了她,我騙她我沒有喜歡男人,但是,我想她能見見你,我想她來處理我的骨灰。”


    “我不會把你交給別人的。張壑,你要一直呆在我身邊,你不是一直陪著我的麽?你就是死了,也得留在我這裏。”


    “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就把我,把我埋在土裏,然後,然後種一顆樹,一顆木棉。”


    “好,就種木棉。種在盆子裏,我去哪就把你搬去哪。”


    張壑又笑了,他一笑我就覺得胸悶……


    “不過,還是去見見我姐,你會,你會喜歡她的。把你讓給她,我才沒那麽不甘心。”


    “好,我去見,她在哪,叫什麽?”


    “她叫,她叫張邱……”


    “好,我們一起去,我去提親,讓她做證婚人,你不用把我讓給她……”


    “別頻了,最後,還有,還有一件事,你,你可能不記得了,”張壑的脈搏越來越弱了,我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心跳,聲音也越來越小,我不得不附身貼過去,,


    “我們,我們見過高非,在,在實習那會兒,還有一個人,叫茹令,我想,我想,我想都和茹菓,有關,你大概不記得了……….,我覺得這一切,不是,不是巧合!你,你一定要小心!”


    張壑終於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我鬆開按著傷口的手,抓著他的手臂,把他抱進懷裏。他終於放棄了,終於離開了,終於還是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空洞洞的牢籠裏。


    我抱著他,竟然哭不出來,隻有眼淚在流,隻有胸口在疼,隻有喉嚨像是被卡住了一樣,有灼熱的壓迫感。


    我那樣抱著張壑,直到他的體溫慢慢散去,身體變得柔軟………


    我放下他,幫他整理好衣服,又用自己的衣服幫他擦了擦臉,整理好他的發型。抬起他的手,吻了吻那枚他戴在手上的戒指,想起他剛看見那個戒指的時候,我坐在茹菓病房的沙發裏,拿著首飾盒發呆,他剛好從外麵進來,看見盒子,就一把搶了過去。


    “戒指都準備好了!”他打開盒子,看見是戒指的時候,那個迷離的眼神。


    “我幫你試試!”他沒等我反應,就套在了自己手上。“還挺合適,像是給我定做的。”他確實長了一雙修長的像女人一樣的手指,他把手舉到麵前,翻來覆去的端詳著。


    “別美了,快摘下來!”我沒理他的自娛自樂。


    “送誰的?這次玩真的?”他沒有摘戒指,而是調侃的看著我。


    “不是我的。快摘下來。”


    “不是你的?那是誰的?”張壑一邊問,一邊開始摘戒指。


    “她的。”我揚起下巴,指了指昏迷中的茹菓。


    “已婚的女人你都不放過了?”張壑還在努力摘著戒指。


    “你想多了,她真是飛機上撿的。哎,你不會摘不下來了吧。”


    “是摘不下來了”


    “不可能,快點。”我走過去幫忙,一手抓著他的手腕,一手抓著戒指,努力往下拽。


    “你急什麽,我先戴兩天,瘦了就摘下來了,反正她現在也不用。”


    “那也不行,我得還給別人呢。你要是喜歡,我再買一個送你都行,你快摘下來。”


    “那等你再送我一個,我再還你吧。”張壑說著把手抽了迴去,不再努力去摘戒指。


    “你神經病啊,你一男人,我買戒指送你幹嘛!”


    “剛剛是你說的啊,算是感謝我平日裏替你擋了那麽多桃花劫吧。”張壑嬉皮笑臉的抽迴手,轉身又跑了,不一會兒又轉迴來


    “忘了告訴你,這女人頭部影像出來了,你有空去看看。哦,還有,記得戒指要買一對。”說完,他就洋洋灑灑的走了,好不快活的樣子。


    張壑啊張壑,我若早知道你有這樣的心思,我真的,真的可能會娶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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