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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我這個年紀,雖然已經過了收情書的時期,但是竟然收到一封遺書,倒也是讓人措手不及。見慣了死亡,特別是陌生人的生老病死,原本已經習以為常,然而這一次,這個莫名奇妙的女人,就憑那一句,是她選擇了我,竟然就讓我有種深度的參與感。還有這場蓄意的偶然邂逅,也讓人莫名的困惑。我不知道自己內心真實的感覺是什麽,是被無辜殃及的憤怒,還是莫名選中的幸運,是隔岸觀火的好奇,還是身臨其境的悲傷。我被這個陌生的女人以自殺的方式帶進了一場以鬧劇開始的重重危局。


    之所以會演變成鬧劇,完全仰仗於這個愚蠢的女人對男人的偏駁認知,對事態發展的有限推演,3000多字的遺書,3000字啊,除了我和那幾個被提及的男人,所有她認為的可能,都沒成為可能,所有他提及的解釋,都沒有解釋。而我原本期望的驚豔邂逅,也逐漸崩塌。率先崩塌的就是阮陽,那女人所謂最好的朋友,就是個巨坑。從我決定給他但電話開始,24小時過去了,他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最後竟然還關機了。他要不是死了,估計就是被綁架了。就算是被綁架,我這麽打電話,估計綁匪也會考慮跟我要贖金了。結果這哥們竟然一點迴音都沒有。我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這麽一個人,這女人自殺之前是不是還有妄想症。


    和阮陽一樣沒有聯係上的,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這一切他是否知道,還是本來就是計劃的一部分。不過聯係不上也不奇怪,隻有他願意的時候,我才能找到他,或者被他找到,這麽多年了,一直如此。


    由於沒有聯係上阮陽,我便不敢貿然聯係這女人的父母。一來確實有些不忍心,二來我不善於同老人溝通。我自己的父母,都已經多年無話。可能是對死亡的恐懼,促使已經自我歸類的老人們,對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衍生出無數莫名其妙的關於陽壽不足的憂慮,而這次真的是死亡敲門了。況且這個時候老人的憂慮也沒有任何的用處,徒增煩惱罷了,所以還不到時候!


    至於餘淮,我猜他要麽是那女人的未婚夫,要麽就是她老公,不管是準新郎還是真新郎,結局都是被這女人拋棄了,而且貌似很久沒有聯係了。這種情況下,我要是主動撞上去,又沒個正常點的理由,十有八九是要被當成奸夫給打死的。況且,女人背離一個男人,總有她的道理!而這種道理,講出來往往讓男人尷尬難堪。


    還有一個叫蕭夏的“冷漠”的男人,關於這個男人的信息有點少,根據我的經驗,女人有時候對自己格外在意的東西,往往會輕描淡寫。而像蕭夏這樣什麽作用沒有還要特別通知一下的男人,多半是糾纏最深的人。雖然他看起來無害,但好像也確實無用,所以還是先放一放,不必要這麽早就通知他。當然是根據我的經驗。


    嗯,沒錯還剩下最後一個,高非!這個同事的身份看起來不錯,沒有情感糾葛,沒有利害關係,作為工作夥伴卻又關係很好,除了那個“不存在”的阮陽外,這個倒是個可以托付的人。隻是他們好像都是做設計的,“設計”這兩個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情緒化、跳躍式、難溝通、非正常人等等。這女人不就做了一次親身演示麽。另外她也說他有可能會鬧情緒。但畢竟是同事,同事自殺,他鬧什麽情緒,最多傷感一下罷了。況且,他有這女人家的鑰匙,而我需要她家裏那台電腦。


    如此看來,高非是不得不見的了。所以2007年的5月12日,收到遺書的第三天,我給他打了電話。一旦見了高非,就意味著我真的走進這個女人的生活了,這麽想著還有點緊張的小興奮。不過真的算起來,從我撿起那封遺書開始,應該就已經走進她的生活了,隻是那時候我不認為會需要繼續深入。


    約見高非之前,沒有做太多準備,想著報個喪,取個東西,甩個鍋就可以了。但是現在看來還是我天真了,高非的思維方式的詭異,簡直突破了我的想象空間!


    我們約在了一家叫做“深海”的咖啡館見麵,選這裏是因為離那個女人的住處比較近,咖啡館的街對麵就正對著那女人的小區門口,我甚至認為,如果站在這女人的陽台上,應該都可以看見這個咖啡館的櫥窗。


    我在約定時間前便到了咖啡館,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提前到達純粹是出於禮貌,畢竟我是來報喪的,自然我沒有在電話裏告訴高非任何悲傷的事情,因為我覺得自己有限的詞匯量難以三言兩語就把這個不可思議的過程說明白。所以我隻告訴他我是茹菓的朋友,受茹菓之托,幫還在旅行的她拿些東西,之後寄給她。我覺得這個理由應該算不上天衣無縫,也比較有說服力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臨時改變主意,不想說出茹菓的近況,那麽也可以既不用解釋為什麽茹菓沒有自己迴來拿,又可以順路帶走電腦,同時也不用刻意的說明我的身份和來意。


    沒想到的是,高非竟然沒有多問,聽說我是茹菓的朋友之後,直接答應了見麵。我幾乎懷疑,他根本不關心我找他做什麽,隻要我說我認識茹菓就夠了。


    “深海”的設計非常的別致,所有的牆壁都是灰藍色,所有的窗子都掛著乳白色的層疊厚重的窗簾,窗前還低垂著水晶珠簾,而這水晶珠簾又在咖啡館內彎彎繞繞,隔出了一條迴廊,從入口到二樓的樓梯口。所有的沙發和桌子都是黑色的,水杯器皿又是厚重的玻璃的,天花上掉下來各色水母形狀的水晶燈,燈光也是幽幽的藍色,如果有人走動,整個空間的燈光就如陽光射進海底一般,跟著幽幽的晃動,那時,人就真的有種置身在深海之中的感覺了。這種感覺說不上舒適,反倒有種深深的壓抑感,我猜這也許就是我為什麽坐下來就覺得不舒服的原因吧。我隨意點了杯咖啡,就開始透過珠簾看著路人發呆,在心裏描摹高非的樣子。這應該是個一頭長發,滿臉胡茬,衣衫褶皺的男人,年齡嘛,不好說,目光猶豫,不善言辭,總之一副設計師該有的那個樣子,這麽想著,我忍不住開始嫌棄。


    此時走進來一個年輕人,嗯,至少看著比我年輕。他推門的那一刻,瞬間捕捉了咖啡館內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燈光晃動,珠簾晃動,這個死海一下子鮮活起來,他真的帶了一縷陽光進來。我也被這陽光吸引,忍不住要多看兩眼,身材高挑,算不得瘦,但看著也有幾分單薄,純白色基本款的圓領t恤,泛白的直桶牛仔褲,一雙白色的跑鞋幹淨整潔。短發蓬鬆,在額頭前留了細碎的劉海,臉很幹淨,目光清澄,嘴角還掛著若隱若現的笑意。好一個陽光大男孩。看完他,我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自己,休閑褲配一件鬆垮的咖啡色t恤,寸頭,一臉的風雨,滿眼的混沌,對比之下,忽然有種不可逾越的年代感。


    陽光大男孩抬手和咖啡館的小哥打招唿,儼然一副常客的樣子。我正準備收迴目光繼續發呆,卻忽的一驚,那抬起的右手姆指上帶著的分明是茹菓的同款扳指,血紅的雞心石,格外的刺目。我最開始注意到茹菓也是源於這個扳指,畢竟,戴在一個女人的手上還是有些不倫不類的。那麽這樣說來,他,就是高非!


    高非倚在吧台上和咖啡館的小哥寒暄了幾句,就把目光拋向了我這邊,那目光瞬時變得寒涼如水。我在那一汪深水裏幾乎要溺死的時候,高非忽地收迴目光,嘴角重新掛上笑容,走向我。然後很隨意的坐在了我對麵的位置上,臉上的笑容蕩漾。我要是女人一定會愛上這張臉,而且很顯然這店裏多數女人已經愛上它了,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那些光影裏的人的視線。


    “薑楠是吧?”這聲音也清澈好聽。


    “高非?我這麽好認的麽?”我也笑笑,心裏暗自懷疑自己是不是開始喜歡男人了。


    “跟你沒關係,這咖啡館裏都是常客,就你臉生。”高非得意的樣子,像個孩子,但是我總覺得他眼裏帶著涼薄。


    “這麽說茹菓也常來”我後悔自己選了個對手的地盤。


    “你選的這個位置就是她常坐的地方。”高非的話說的簡單,卻有一種炫耀的味道。


    “這麽巧,看來我們還是很像的。”我脫口而出。卻又看見高非眼底重新蒙上的那抹寒涼。


    “茹菓去哪裏了?”高非一副日常寒暄式的詢問,但卻流露出迫切的韻味。


    “額爾基納”我鬼使神差的竟然沒有直接告訴他真相,而是信口說了一個地名。


    “去好久了,什麽時候迴來?”


    “我也不知道。”


    “她讓你拿什麽?”


    “電腦。”我感覺自己被人審問了。


    “電腦?她旅行沒帶電腦麽?”


    “不是,她讓我把他家裏那台電腦寄給她。“


    “她為什麽不直接給我電話?我可以寄給她啊。“


    “不想給你添麻煩吧。”


    “可是我又不認識你,茹菓也沒跟我說過你,我憑什麽信你呢?”高非的笑容終於沒了。


    不出所料,說服一個人相信自己,果然沒那麽容易。我隻好掏出那枚茹菓手上摘下來的血紅的扳指,遞給高非。


    高非一臉的難以置信,接過扳指,緊緊握在手裏。


    “她給你這個是為了讓我相信你,還是讓你還給我?”高非苦笑著問。


    “都有吧!”我隨口迴到。


    高非把目光轉向窗外,空氣一下子凝固。我注意到,對麵吧台上的服務員小哥瞟見扳指的時候,也是一臉驚愕的樣子。


    我沒有急著說話,因為從高非的表情和問話看來,他絕對不隻是個同事而已。這麽說起來會哭會鬧的預言發生的概率估計會很大,我是不是還要告訴他茹菓自殺的事情呢。


    良久,久到,我自顧的喝完了杯子裏冷了的咖啡,又把服務員送給他的咖啡也一並喝了,這位年輕的設計師才把臉轉過來,恢複他招牌式的微笑。


    “走吧,帶你去取電腦”我想他的情緒應該已經控製住,壓製住了。男人的情緒沒那麽容易崩盤。


    我站起身跟他朝外走,剛到門口,咖啡館的門又開了,走進來一個衣著時尚、妝容精致的女人,剛好與我們擦肩,她伸手拉住走在前麵的高非的手臂,同時看向我,我禮貌地迴以微笑。高非沒有停留而是徑自走了出去。


    那女人,望著高非的背影,一臉的無奈,轉身揮揮手,走進吧台後麵的員工區去了。我急忙跟著高非出去。


    高非站在馬路中間的雙黃線上,止步不前,我正要跟上去,發現他雙肩抖動,握著扳指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我點了支煙,靠在路邊的樹上等著他把情緒消化掉,不想去打擾,不想去幹預,有些人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隱忍,所以連悲傷也隻能是偷偷的。所以,茹菓的這個同事,應該隻有她自己認為是同事吧。


    茹菓啊!茹菓,你是個怎樣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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